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青云志同人之斩相思 作者:青铜瓜子 文案 我,斩相思,上古神器, 于混沌之中,因众生的一缕痴念凝化而成, 而今,我亦伴着一缕微弱的痴念坠落, 无尽的坠落,这坠落不是过程, 没有结果,没有尽头,唯有不可抗拒的宿命。 法器择人,而非人择法器, 我选择了他,秦无炎,也就选择了这个困住我的命数。 他尚有一丝温热,能够让我如往昔那般, 紧紧依偎着,轻轻震颤,回想起我与他相伴一生的故事。 说明:电视剧青云志衍生同人作品,非原著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无炎 ┃ 配角:碧瑶,青龙,毒神 ┃ 其它:青云志,秦无炎,碧瑶,青龙 ==================   ☆、一、与君初见   我,斩相思,上古神器,于混沌之中,因众生的一缕痴念凝化而成,而今,我亦伴着一缕微弱的痴念坠落,无尽的坠落,这坠落不是过程,没有结果,没有尽头,唯有不可抗拒的宿命。   法器择人,而非人择法器,我选择了他,秦无炎,也就选择了这个困住我的命数。他尚有一丝温热,能够让我如往昔那般,紧紧依偎着,轻轻震颤,回想起我与他相伴一生的故事。   与我相比,他不过是小小蜉蝣,可谓朝生暮死,倏忽不见,但造化捉弄,让我于万千年中,于万千人中,只一瞬,便与他结下了虽死不灭的缘。   听到这里,有人许是会笑了,这算哪门子缘,大千法器,虽万一之中有一二灵性者,择主惜身,但不过图势而已,正如牛马羔羊逐水草而居,法器亦不过追逐灵力,谁的灵力强大,谁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谁便能够等到法器的从天莅临。   一旦法器的主人力量衰微,法器便会无情地弃他而去,将他抛掷给不可避免的毁灭,因此,很多得道之人宁可信赖自己苦修得来的内丹元神,也不愿意贸然信赖那从天而降的强大法器。   世事如此,但我确实例外,因为,我与其他法器不同,唯有我,源于人心深处的暗影縠纹。   其他法器选择主人,即是选择力量,强大的力量与法器能够相得益彰,而我则不同,与其说我选择主人,不如说,我选择的是一段命运,一段因果。   我来自人心,我便能洞悉那自人心裂隙间衍生出的无穷因果,明澈而深邃。   因此,我在千年前栖居万毒门,并非我对这个魔教门派更为青睐,不过因为我于瞬变中张望到了因果的一根细线梢,我沉静地攫住了这条绵延细线,耐心地等待着,因为,我知道,在这缥缈游丝的尽头,是我所要追寻的那个人。   一代又一代,我在万毒门中无聊至极地等待着,伴着一个又一个,主人吗?绝不是,我不属于任何人,他们不过是一些供我役使的奴仆,只不过,我以极其隐秘细微的方式,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攫住他们心中的一丝念想,催动生发,令他们猛然心动,依照我的意志行事,而他们,却往往懵然不自知,错认为是自己的本意。   我瞧不起他们,一代又一代门主,虽然长相各有不同,但脾性却在在相似,要么,是下作的狠毒,要么,是狠毒的下作。   千年之中,我也常常烦闷,自问,为何要如此泥足深陷?我不必给出答案,因为,答案就在我的意念深处,他们是一块块污秽的踏脚石,踩着这些发散着污血□□蛇虫气息的顽石,我能到达心之彼岸,与他相遇。   苦熬中的岁月是漫长的,我所历经的这一千年,足足有一万年那般漫长,终于,到了这一年,我被传到了万毒门新一任门主毒神的手中,我,终于来到了因果之链的最后一个链环。   那一年,四方大旱,游民遍野,白骨累累,众生皆辗转□□于苦难之中,而对于毒神来说,这是他的好光景,可用最小的代价收获药人。   我真懒得也耻于释明“药人”二字的含义,但还不得不说上几嘴,因为,这二字与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大有干系。   万毒门,顾名思义,是运用世间万千毒物的魔教门派,他们不仅炼制□□,还养育活的   毒蛇虫蛊。那些毒蛇毒虫生性嗜血,诸血之中,最嗜人血。因此,为了培植能为门派所用的至毒之物,他们历代都掳夺无辜外人,以他们的鲜血喂饲毒物,并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培育毒蛊。   毒神,与之前的门主不同,他的性情与那些毒虫毒蛇更为相似,残忍阴毒,凡事喜欢迂回往复,不动声色地达到目的,而不喜欢明刀明枪地强取豪夺。   这一年大旱,他站在毒蛇谷外的山丘上,极目远眺,目中尽是欢喜,自言自语道,“天地不仁,水旱无常,人命贱若草芥,我若不取,则尽付沟渠,又有何益?”   闻言,我只觉阵阵恶心,他还不如其他恶人,坏得直截了当,坏得痛快淋漓,他作恶的时候,总要先夸上几句自己的好,或先寻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面上先带有几分光辉,然后方心安理得地为非作歹。   如他这般伪善的恶人,虽历经千年,我也未曾见过。我猜,他如此乔张做致,日子一久,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认为是在替天行道了。   他的面容也因这重伪善而显得不那么狞恶,如果我不带任何恶感和偏见地看着他,甚至会觉得他是一个颇有点慈眉善目的人。毒神穿着一袭飘逸的道袍,白发白须白眉,双目半睁半闭,隐去阴毒凶光,恰似一个温厚长者。   其实,我清楚得很,他为了迷惑敌人,一过二十岁便将自己幻化成了糟老头模样,还时不时弯腰弓背,甚至装病拄拐,让强者们不屑于顾忌他,从而一年又一年地勤加修炼,积攒力量。   而今,他亦不过刚刚四十岁,但在乔装成糟老头子这项事业上,已经全心全意地投入了二十年光阴,因此,任谁都瞧不出什么破绽。   做足了铺垫之后,我便随他去“取”了,果然天地不仁,逢上这等惨烈年景,人命似乎还不如草芥,取得比割草还容易。   毒神没有穿道袍,换上一套田庄主人的葛布短衫,赶着一辆牛车,前往他所认为的行善之地。确实很简单,毒神瞧见合适的人之后,只要向他面前扔一个馍馍,再指一指牛车,那人便会一边狼吞虎咽地吞吃着沾染了尘土的馍馍,一边连滚带爬地爬上牛车。   不消一个时辰,宽敞阔大的牛车便会装得满坑满谷,车上的每个人都带着笑,觉得自己相当走运,寻到了一线生机。   这一日,我震颤得格外厉害,我知道,离我所追寻的人愈来愈近了。   狂风,黄沙,惨淡昏黄的日光,衬着村落的废墟,能走的人都走了,只有几十个孩子惶然绝望地困守在废墟中,不敢离开这熟悉的地方。   毒神显得越发慈祥,给每个孩子递上一个馍馍,不出他所料,甚至不用命令,那些孩子欢欢喜喜地攀爬上牛车,庆幸这个长者能收留自己。   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我所要寻找的人,但他明明就在此处啊。   废墟中,只剩下一个男孩,大约七八岁年纪,自然是瘦弱不堪,憔悴的小小脸庞沾染着沙尘泥土,辨不清模样,但偶尔抬起的眼眸却有流光暗涌,动人心魄。唯有他,没有随众孩童爬上牛车,而是沉静地坐在原地。   毒神原本已收了一车“草芥”,挥鞭欲走,但偶然回顾间瞥见了那孤零零的男孩,盘膝端坐着,将一个馍馍仔细地分成三份,将两份放在怀中,拿着剩下的一小块馍馍左右端详,神情透着几分狐疑。   毒神显露出好奇地神色,停住了牛车,静静旁观,不知那男孩为何如此举动,而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只顾着吃掉手中的干粮。   这时,地洞中钻出一只野鼠,男孩敏捷地捉住了它,掰下一小块馍馍,喂给了饥饿的野鼠。等了半晌,见那野鼠吃了馍馍之后也并无异常,男孩才慢慢吃着手中的那块馍馍,吃完之后,依然端坐在原地,眺望着黄沙漫天的远方。   “这孩子,颇有几分趣味,我必要好好收服他……”毒神迅捷如鸿影,悄无声息地在那男孩所在之地的方圆五十里布下禁制,别说活人,就连飞鸟都无法渡过。我暗暗叹息,那男孩是永远也等不到他的父母了。   第二日,毒神又来到了男孩所在的村落废墟,只见那男孩神情微显委顿,靠坐在一棵枯树旁,打盹之中,时不时警觉地惊醒,四处眺望。   “不用等了,你的父母不会来寻你的,他们已经抛弃你,扔下你这个累赘,自寻活路去了。想活命的话,就随我走吧……”毒神递给男孩一个馍馍,笑吟吟地说道。   男孩默不作声,摇了摇头,依旧将那馍馍分成三份,给野鼠试食之后,将两块仔细地揣在怀里,慢慢吃掉那剩余的一小块。如是,毒神每一日都去见那男孩,给他带去一些干粮清水,并劝说他不要再等待父母的归来,但那男孩的神情间透着一丝倔强,从不答言,只是默默摇头。   第七日,毒神不再穿着田庄的服饰,而是穿上了平日的飘逸道袍,又来到那个男孩身边,只见他显得虚弱不堪,低着头,用一柄小刀子费力地刻着一个小木片,细细辨认,那纵横交错的刻纹是三个笔法稚嫩的字——秦无炎。   “这是什么?”毒神好奇地问道。   “我的名字,我害怕……会忘记自己的名字……”边说,这个名叫秦无炎的男孩边用绳子将那木片挂在脖子上,沉静的面容微微颤抖起来,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了一重水雾,第一次哭了起来,哭得喘不过气来,俯伏在地,“他们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他们不会回来了……求求你,带我走吧……”   他从怀中取出十几块已经干硬得如同石头般的馍馍碎块,小心地放在断壁残垣边的一层干树叶上,拽着毒神的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知道,这些干粮是他每日省下来,留给那不知何处不知生死的父母的。   毒神携着他,心满意足地微笑着,透着真正的和气,见他疲累得跌跌绊绊,便将他抱在怀中,纵身飞起,穿云掠雾间得意地问道,“无炎,想不想如我这般,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男孩不禁歆羡地点着头。   “那你就要拜入我万毒门中,不过,想拜我为师,可没这么简单,要看你能不能通过入门的考验……”说话间,毒神已经飞掠到了毒蛇谷的上方,他将男孩轻轻抛掷到一处绵软的草地,目光转为冷厉,沉声续道,“如果五年后,你能活着离开这毒蛇谷,我便允许你拜入万毒门,收你为徒。”      ☆、二、万毒门中   五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我并不觉得十分忧虑难熬,因为,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到那男孩还活在这世上,有时候,不能奢求太多,能活着,就很好。   这一日,五年之期已满,毒神一如往昔,甫一天亮,便率领众弟子前往毒蛇谷的峡口,袍袖轻挥,解去了封住整个毒蛇谷的禁制。   在结界消散的一瞬间,谷内阴风猎猎,迷雾重重,聚集在谷外的众人惊觉冰寒彻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退后。毒神面色如常,命弟子们在峡口安心等待,看是否有幸存之人,然后,便匆匆离去。   我从未见过毒神如此不安,他从毒蛇谷直接回返到自己平日修行独居的丹房,微微抖着手,取出沙盘,执着乩笔开始扶乩,一次又一次,皆是大凶之相。   毒神不甘心地凝神静观,第七次扶乩,沙盘浅浅浮现了“君不死,我奈何?”六个字,他大惊失色,掷笔于地,恰在此时,窗外传来一个少年恭谨的声音,“弟子百毒子启禀师傅,毒蛇谷内只有一个活口,名叫秦无炎,已经带回师门,请示师傅如何处置……”   毒神怔怔看着沙盘上的那几个字,目光中的阴毒残忍之意渐炽,他暗暗做出了决定,让我惊惧万分的决定。他拂乱沙盘,略一定神,缓缓步出丹房。   我又见到了百毒子,虽然年龄不过十五六岁,但在毒神这一代弟子中很为得力担事,尽管他的计谋心机应变样样都入不了毒神法眼,但他所拥有的一样特质让毒神离不了他,很是倚重,那便是残忍,与生俱来的残忍。如果毒神不过简略地吩咐他做一件恶事,他必要挖空心思地生发出百倍的恶毒来。因此,毒神很喜欢吩咐他做事,因为每每喜出望外。   故而,随着毒神,我每日都要见到他几次,每一次都令人觉得难以容忍地厌恶腻歪,这也真是奇了。要说他的五官,随便拎出来哪一个都不算很丑怪,但合在一张脸上,便透着愚蛮恶毒的神气,让人见了便忍不住想一掌掴过去。   我洞悉“主人”的心意,无论谁暂时地持有我,他的意念心神都会毫无保留地显露在我面前,毒神也不例外。我觉察到了他的片刻犹豫,瞬忽即逝,我难以把握,无法动摇他随即做出的决定。   他喜气盈腮地对百毒子说道,“秦无炎资质极佳,天赋过人,真是天佑万毒门,为师我寻觅多年,总算找到关门弟子了。百毒子,你先带秦无炎去沐浴更衣。”   如果我有心的话,听了这番话,我必然惊惧得心胆俱碎。在万毒门中,让谁当关门弟子这句话不啻于催命符。在秦无炎身处毒蛇谷的五年间,毒神并无耐心专心等待他出谷并收他为徒,而是千方百计从名门正派偷偷坑蒙诓骗掳来了七八个资质颇佳的年轻弟子,但只要透露出来要收来当关门弟子的风声,不出几日,便会惨死于百毒子和吸血老妖等人手上。   正在惴惴不安的当口,遥遥传来略带几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添了些许生涩,好似几年不曾说过话似的,“放……放开我,放开我……”是他的声音!   旋即,一片寂静,那寂静不知怎地,透着莫名的瘆人意味。果然,不一刻,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打碎了死寂的静谧。   毒神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皱眉笑骂道,“这些师兄弟们整日打打闹闹,真不让人省心……”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陡变,因为,丹房的纸窗因疾风舞动而片片碎裂,透过裂隙,毒神惊恐地发现万毒门豢养百年的巨蟒竟然突破禁制,一面贪婪地吞噬着看守它们的万毒门门徒,一面急速地向后院蜿蜒而行。   “不好!”毒神低喝一声,急忙追寻着巨蟒的踪迹向后院飞奔而去。惨叫声越来越近了,毒神寻到了发出惨叫声的后院厢房,只见那里竟然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各色毒虫毒蛇,他飞身掠起,挥手抛掷着震慑毒虫的万毒封印,勉强开出一条通道。   一见厢房内的情景,毒神怔然地呆立在原地,心底泛起莫名的寒意。百毒子被一条巨蟒死死缠住,周身被勒得发出格格声响,仅有一条手臂尚有自由,手执一柄短剑死死抵住巨蟒的血盆大口。与其他人相比较,百毒子算是最为走运的了,其他那些追随百毒子的弟子要么被蟒蛇纠缠得昏死过去,要么周身被成百毒虫咬啮,发出阵阵惨叫。   在这惨景的中央,一个打翻了的黄杨浴盆旁边,倚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色莹润如玉,眉目若画,却透着仿若几年未见日光的苍白,眼眸幽深沉静,仿若春寒料峭漂浮着冰凌的幽潭,胡乱裹着一袭素白帐幔,露出的洁白肩膀赫然可见青紫的掌痕。   他低垂着头,几年未曾修剪过的墨发长可委地,湿漉漉地蜿蜒在他那略显瘦弱的身周,手中执着一支白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出一缕细若游丝的呜咽之音。   控妖笛!秦无炎竟然拥有了控妖笛!毒神神情不变,心里却震惊得翻江倒海。不过,这是他显示本事的时候了,他先是连连抛出万毒封印,救下了百毒子等门徒,然后,怒不可遏地一掌掴在百毒子脸上,把百毒子打得翻滚了好几个跟头,连连口吐鲜血。   毒神怒骂道,“恶徒大胆!岂敢冒犯为师新收的关门弟子!”   接着,他温煦地笑看着委坐于地的少年,柔声道,“为师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果然天资聪颖,够资格当我的徒弟。别怕这些不争气的东西,为师近来忙于炼丹,无暇管教他们,让你受惊了。来,把这笛子给我,这笛子法力甚大,你道行尚浅,控制不住它的话,会遭反噬……”说着,毒神伸手探向那玉笛,不料,甫一接触,便觉触碰到笛子的肌肤如被炙烤,剧痛难耐。   他不动声色地缩回了手,郑重地拱手道,“老夫今日收你为关门弟子,必殚精竭虑,向你传授我万毒门功法心诀。”   说完,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碧色丹药,递在少年唇边,和气地说,“无炎,我今日正式收你为徒,赐你一枚避毒丹,可保你百毒不侵。”   这个混蛋,此药丸根本不是什么避毒丹,而是毒神用于控制门徒的万毒丹。秦无炎毕竟年少,且这五年来,日夜悬念的便是这位长者应允拜入万毒门的承诺,便毫不迟疑地服下了这枚药丸。毒神含笑立于少年身侧,等待着。   片刻功夫,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腹部如被利刃刺中一般,疼得弓起了身子,忍不住松开了玉笛,双手紧紧按住腹部,扑跌在地,战栗不已。   毒神强忍着灼人的痛感猛然攫住控妖笛,将它收入万毒归宗袋中,然后,心神安定地凝望着那痛苦不堪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毒神一如既往的老奸巨猾,师兄百毒子一如既往地不招人待见。   ☆、三、初遇青龙   “啊……好痛……师傅救救我……”少年挣扎着向毒神伸出微微抖颤的纤长手掌,毒神微笑着,一动不动。   猛然间,毒神身子一震,险些栽倒在地,他惊诧莫名地注视着手中的万毒归宗袋,只见在少年伸手的一瞬间,袋中的控妖笛竟然鸣响巨震不已,力量迅猛,自己几乎无法握住万毒归宗袋。   毒神惊诧莫名,紧紧握住手中猛烈激荡的归宗袋,瞬时虎口被震出道道深痕,鲜血喷涌。情急之下,毒神急忙将归宗袋放入一个空置丹炉之中,并连下了四道万毒封印以为禁制。   难道控妖笛此等强大的法器已经择定这柔弱少年作为主人了吗?毒神的目光更为狠厉,略一沉吟,自怀中掏出一个琉璃嵌金小瓶。   他竟然如此狠毒,竟然要给那少年下毒蛊,且是万毒门中只会加诸于成年弟子身上的万毒尸蛊!我不禁微微发出了低沉的鸣响,应和着丹炉中控妖笛的一缕呜咽。   毒神猛地折断琉璃瓶的细颈,瞬时琉璃瓶升腾起诡秘的暗紫光焰,他屏息凝神,低喝一声,迅疾出掌,将那光焰击向少年。   暗紫光焰袭入少年胸口,瞬息间,他那白净的皮肤下显出暗红色的蛊虫,逶迤而行。少年仿若被利箭射中了一般,呼痛声戛然而止,晕厥过去。   那控妖笛在丹炉之中仍隳突冲撞不已,声响巨大,不一刻,那厚重的黄铜香炉竟然现出道道裂痕。   毒神神情一凛,心道不好,这控妖笛已经择定秦无炎作为主人,只要他在控妖笛的附近,那法器便会千方百计归附到他的身边。而且,法器一旦选定了主人,便不会贸然离弃,若法器的主人被仇敌所杀,仇敌和法器之间便存有了血仇,那仇敌就算力量再强大,也无法收服法器,亦无法成为法器真正的主人。   而控妖笛是万毒门的至宝之一,已经失踪了几百年,今日重现,毒神自是志在必得,故而,虽然他对少年甚为忌惮,依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自是一杀了事最为简便易行,但若杀了少年,便永远无法真正拥有控妖笛了。因此,毒神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能杀掉秦无炎,只能设法让他远离控妖笛。   正在他细密思量之时,轰然一声巨响,控妖笛竟然已经毁掉了一重封印,他神色巨变,急忙向丹炉加持三道万毒封印,然后,抱起昏晕不醒的少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般御风飞离。   该去哪里呢?毒神迎着凛凛罡风,打定主意,迅如电光般御风而行,不一刻便携着秦无炎来到了魔教弟子进行修炼的总坛。   毒神脚踏实地之后,理了理衣袍,平稳了一下气息,气定神闲地徐行至总坛荒野入口的守卫人身边,颔首道,“还好赶得及,生怕误了日期,若总坛下了禁制,就只能等来年了。”说着,毒神便抱着晕沉未醒的少年向入口走去。   “等等!”守卫人伸手拦住了毒神,冷冷道,“你是万毒门的门主毒神吧?怎么也学得和那些下三滥门派一般,生怕弟子死在自家不吉利,非要丢到总坛来啊?”   毒神神情不变,道貌岸然地解释道,“你想哪儿去了,这孩子年纪不过有点小,贪睡的很,但天分过人,必不会拖累总坛……”   守卫人鄙夷之情又盛了几分,毫不容情地诘问道,“对你的解释,我姑且信之,但若是将弟子送入总坛修炼功法,至于连件衣服都舍不得给他穿,只裹着一条幔帐吗?”   毒神闻言,厚颜如他,也不禁老脸微微一红,沉默半晌,面皮紫涨,恼羞成怒道,“我对你尊敬有加,你却对我万毒门冷言冷语,百般刁难,难道我毒神好欺负吗?”说着,毒神不再理睬守卫人,昂然走进总坛入口的巍巍石门,择了一块略平整些的粗粝巨石,便要将手中的少年放置其上。   “慢着!”石门之侧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着一袭青色长袍,气宇轩昂,英气勃勃,眉眼锐利如剑,顾盼间朗若寒星。   毒神不由心中一惊,那少年竟然是鬼王宗年青一代的翘楚青龙,虽年纪不过十五岁,但天资聪颖,禀赋奇高,深得宗主鬼王万人往的信赖,小小年纪竟已贵为圣使之尊。但依照魔教门规,无论身份多么尊贵,都要随芸芸弟子进入魔教总坛修炼功法心诀,因此,青龙便也随众来到了总坛。   毒神与那守卫龃龉不休之时,他对于争执事体便已了然于心,一直暗中留心毒神的一举一动,因此,待毒神硬生生闯入总坛大门之后,他便挺身而出。   “毒神,夜深石凉,这少年正在沉睡,如何受得了这般寒气?我怎么觉着,你这弟子好像不是睡觉,而是……”   青龙走近细看,只见毒神怀中的少年袒露胸膛的苍白肌肤之下,竟然有诡秘的暗红蛊虫蠕蠕蜿蜒,那少年在昏晕中微微战栗,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低弱的□□,他不由神情陡变,英挺的面容笼上一重寒霜,怒不可遏地质问道,“毒神,你怎会如此狠毒,竟然给他下了万毒尸蛊!”   没想到青龙竟然如此洞悉真相,毒神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愣怔之间,竟任由青龙从他怀中接过了秦无炎。   毒神略一定神,忖度一番,鬼王宗近些年来气势日盛,万毒门处处皆落下风,只能韬光养晦,而今自是不能轻易得罪宗主鬼王的得力手下青龙。   思及此,毒神决定不与他计较,客气地拱手道,“眼力不错,是又怎样?这是我万毒门的自家事,与你何干?”说完,毒神轻松地拂了拂袍袖,转身便走。   “站住!”身后传来青龙的一声怒喝。嘿,这傻小子还和我对上了?毒神按捺住胸中渐炽的怒气,停住了脚步。   “万毒尸蛊的解药呢?”青龙诘问道。   毒神怒极反笑,微笑道,“你们鬼王宗管得挺宽啊,连我们万毒门的事情都敢管,来日见到鬼王,我必要向他讨个公道。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每个月,我都会派人来总坛,给秦无炎送上解药的,你大可不必惦念……”   青龙年纪尚轻,但身量高大,几与毒神身材齐平,且具有魔教之人少有的凛然正气,让人望而生畏,他闻言逼近毒神,不怒而威地质问道,“如果你没有派人按时送来解药呢,他岂不就身受万蛊啮体而死了?况且,明日之后,总坛各个入口便会加持禁制,连飞鸟都进不来,试问,你的徒儿有多大法力啊,还能突破禁制来送解药吗?”   毒神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珠一转,便施施然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扔给青龙道,“老夫给足鬼王宗面子,不和你这小孩子计较,给你解药。”   青龙接过瓷瓶,倒出了瓶内的几颗深黑药丸,嗤笑着说,“毒神果然在唬我这个小孩子呢,你算算,一年十二个月,他要在这总坛闭关修炼五年,至少需要六十枚解药,你这几颗够做什么的?”   毒神惦记着控妖笛,唯恐耽搁时间久了,那法器脱离禁制,杳无所踪,故而,他不欲和青龙纠缠不休,便悻悻然地足额拿出解药,交付在青龙手中。   青龙清点解药数目无误后,仔细地将解药藏入怀中,然后,解下身著长袍,盖在尚自昏晕不醒的秦无炎身上,抱着他,缓缓步入总坛的无尽荒野之中。      ☆、四、万毒尸蛊   五年了,已经整整五年了,依然无法收服控妖笛,为我所用……毒神徜徉在丹房,面沉如铁,细致地查看着封存控妖笛的禁制是否需要加持。   终于到了总坛开启石门,在其中修行的魔教弟子可以出关的这一天了,我细细计算,惊然发现,历经五载,万毒尸蛊的解药已经用罄,出关的这一天恰是秦无炎应当服用解药的日子,我不禁微微鸣动,亟不可待地希望毒神尽快赶往总坛。   到了诸门派皆去总坛接回弟子的日子,他却悠然自得地待在毒蛇谷中,一如平日那般号令弟子操控毒物,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我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禁暗叹,这老家伙真是随着年岁渐增而越发阴狠下作。   他一面看着在毒蛇蛊虫啮咬下声声惨叫的药人,一面含笑思量着,嗯,青龙圣使那毛头小子当年不是替秦无炎强出头吗,这回,就晾他们三天,让他们尝尝毒神手段的厉害,如此,青龙必不敢再小觑他了。   我没有心,不然,这三天的忧心焦虑必将心儿烧灼成灰。终于盼到了第三日,但毒神并不急着出发,拖宕到薄暮初起之时,方好整以暇地动身前往总坛。自微凉晚风中降临总坛后,还未走进门口,便听见那边传来阵阵人语之声。   “青龙,你……你言而无信,枉我……这些年认你做大哥……啊……你明明应承我,天一亮就杀了我,不再让我受苦……”   听着,毒神脸上那隐隐的笑意愈发欢快,更是不急着进去了,躲在石门边的暗影里悠然张望。   只见两个年轻人好似打架一般,滚坐在泥地里,一个是十七八岁年纪,虽然滚了一身的尘土,憔悴不堪,但仍能看出来那清俊如画的眉眼,正是秦无炎,虽然在总坛荒野中历练五年,但许是身中蛊毒的缘故,脸色透着一丝苍白,身量也纤弱些,不似将他紧紧抱护在怀中的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般健硕,故而,无论他如何拼力挣扎,浑身汗湿,都无法挣脱。   那俊朗青年正是青龙,当日他本就身材高大,经过五年岁月,更是高出常人甚多,肩宽体壮,刚毅超群,自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但现在,他却显得极为狼狈,这三日来,秦无炎身中的万毒尸蛊发作之后,痛苦不堪,他便不眠不休,一直照料。   但随着蛊毒发作得愈来愈厉害,秦无炎也愈来愈痛苦,一开始是不停喊痛□□,撑到昨天,已是痛得快要神志不清,一个劲儿地寻死觅活。青龙只好将他抱护在怀中,又死死钳制住他的双手,以防他狂乱之中伤到他自己。   青龙手掌浑厚宽大,一把握住秦无炎那纤细的手腕甚是容易,但秦无炎不停拼命挣扎,妄图挣脱,青龙便只好忍痛加了气力,那白皙的手腕已是一圈青紫。   他们身旁丢弃着一把染了血的粗陋短剑,想来秦无炎趁青龙疏忽之际,曾拿着这把剑寻死而被青龙反手撩开,因此,秦无炎的肩膀有一道斜挑向上的伤口,皮肉翻开,汨汨流出鲜血。   青龙一手抓住秦无炎的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则紧抱他的同时还要捂住正在流血的伤口,真是捉襟见肘,顾此失彼。秦无炎挣扎得筋疲力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青龙的束缚,便不再无谓挣扎,虚弱无力地倚靠着青龙,颤声道,“大哥,求求你,松开我的手,好痛啊,我的手腕都快让你捏断了……”   闻言,青龙反而更为戒备地钳制住他,痛苦地驳斥道,“骗人!这万毒尸蛊之痛,比手腕折断还要痛上百倍不止,哪怕我现在砍了你这双手,你也不会觉出痛的……”   见青龙并不上当,秦无炎气得恨声道,“你这个傻大个儿,让我看了就心烦……你快回鬼王宗吧,我不需要你……”说着,他疼得声音一滞,昏乱地死死咬住了嘴唇,瞬时那轮廓甚是好看的薄唇现出淋漓血痕。   青龙情急之下,赶紧把他平置于地,将他的双手高举过头顶拼力压制住后,急忙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以防他咬舌自尽。   青龙俯低身子,定定地看着秦无炎那昏眩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无炎,看着我,别犯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哼,这算什么,这万毒尸蛊会发作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痛苦,有的人命硬一些,要闹腾一个来月才死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毒神美滋滋地琢磨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如今算是长见识了,不愧是万毒门,对自己徒弟都这般狠毒,遑论他人。哎呀,这总坛盟主之位,怕是我万人往坐不住了,要拱手让给毒神你了!”   毒神惊惧得浑身巨震,迅捷飞跃出一箭开外,只见长发飘逸神情威严的鬼王面带鄙夷之情,冷冷立于风中,深黑色的织锦长衣翩然舞动。   毒神略一定神,打了个哈哈道,“我万毒门武功低微,只能靠着点儿毒物撑门面,这些年收来的弟子也都很不成样,哪比得上你鬼王宗一根汗毛啊。我不是心狠,他是我的爱徒,更是我的关门弟子,哪能不心疼啊,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处理,这才耽搁了。本来想快些给他解药,但见青龙圣使如此关切,便也想见识一下你们鬼王宗弟子的手段不是?”   听到“爱徒”两个字,即便镇静如鬼王,也不由嘴角微微抽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冷笑而已。   见鬼王脸色阴沉,毒神也便顺势不再逞口舌之利,从怀中取出当月解药,快步上前,喂给了□□不绝的秦无炎。服下解药之后,秦无炎渐渐不再那般苦痛,平静下来。青龙急忙自衣袍上撕下一条布带,给秦无炎的肩膀伤口涂上伤药后细细包扎起来。   毒神望向青龙二人,笑眯眯地对鬼王拱手道,“多谢青龙圣使对我这个徒弟青眼有加,多方照顾。只不过,我这徒儿毕竟年少无知,这五年来与青龙圣使朝夕相处,一定被哄骗去了不少万毒门的机密……不过,无妨,无妨,我万毒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哪里入得了鬼王宗的法眼啊!”   毒神真真狡诈多端,他心中自然一清二楚,秦无炎从毒蛇谷内直接来到总坛,在万毒门内没有待过一日,压根不知道任何门内情况,遑论机密,而如此这般放话,用意颇深,秦无炎既然与鬼王宗位高权重的青龙圣使交好,相处之中定会获知一些鬼王宗的情形,逼问出来,定然有用。若日后被鬼王知晓了,有了今日这番场面话铺垫,即便鬼王问责于毒神,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辩驳,万毒门与鬼王宗之间互相刺探机密,各有不是,两不相欠。   毒神的心机,鬼王自然能够洞察,故而,闻听此言,鬼王气得眼神冷厉,微微握拳,一言不发,携着青龙倏忽不见,应是回返鬼王宗所在的狐岐山了。   经过几日来的磨折,秦无炎已然脱了力,撑持了几次,却无法起身,颓然俯伏在地,声音微弱地说,“弟子秦无炎拜见师傅……”   毒神神情悠然地踱步到秦无炎身旁,蹲下身,看着他那苍白憔悴的脸庞,伸手轻轻拨开被冷汗浸湿搭在他额前的一缕散发,冷笑道,“无炎,服下解药以后,好受多了吧?这几日,万毒尸蛊不过刚刚发作而已,连百分之一的苦楚都不到,你就经受不住,在鬼王宗面前给我万毒门丢脸,真是没用!现在,为师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不知你可否愿意?”   秦无炎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嘴唇抖颤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      ☆、五、初到渝都   见秦无炎点头应允,毒神迅疾挟制着他飞掠至一处幽僻山林,让他倚坐在山石边。毒神眉开眼笑地夸奖道,“无炎,收你为关门弟子,为师果然没有看走眼,真是好手段,能够结交鬼王宗地位尊贵的青龙圣使。这些年,他都和你讲了哪些鬼王宗的门内情形,无论巨细,统统向为师细细道来!”   秦无炎目光明澈地望着毒神,清晰地说道,“我不知道。”   事实上,他是知道的,而且,知道得很多。在总坛初遇秦无炎之时,青龙因毒神的心狠手辣而气愤不已,且终是年轻不省事,认为以鬼王的无上权威,待结束总坛修炼之日,只要自己向鬼王讨情,由鬼王出面,定可让秦无炎脱离万毒门的苦海,改投入鬼王宗门下。   因此,甫一开始,青龙不过为了给秦无炎解闷,时时向他描绘狐岐山的诸般美景,待到一两年后,朝夕相处,共度艰难凶险,生死与共之后,且心中认为秦无炎日后必能顺利成为鬼王宗弟子,便毫无顾忌,向秦无炎事无巨细地讲述鬼王宗的门派秘闻要事。   故而,在总坛的无尽荒野中,虽然触目尽是一成不变的灰暗苍黄,但秦无炎却满心满眼俱是狐岐山的灵花奇树洞天美景。   对于秦无炎的回答,毒神毫不意外,哈哈一笑道,“一问就说的话,多半是谎话。我更愿意相信被毒蛊逼出来的话,那可句句都是真话……”话音未落,他凝神运气,瞬时微弓的右掌笼着袅袅赤焰。“无炎,为师再问你一次,你可知道鬼王宗是何情形?”毒神温和地问道。   秦无炎垂下眼眸,声音微颤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平生第一遭,毒神竟然没了主意。用毒蛊逼问了几个时辰之后,秦无炎已是气息奄奄,但他的回答不过由“我不知道”变成“我不能说”而已。   毒神住了手,用袖子擦拭着额上细汗,紧蹙眉头,按捺住因不常有的挫败而产生的狂怒之情,就事论事地细细琢磨起来。若再向秦无炎施用毒蛊逼问,断然不行,他定然经受不住,立时便会送了性命,而一旦秦无炎死在我手里,控妖笛就永不能为我所用,但眼睁睁看着能够获知鬼王宗这一劲敌要密的机会飞走,这也太过可惜。   毒神的目光逐渐转为冷厉,将我从鞘中取出,刺立在地上,然后,一把拎起秦无炎,将他掼在我那莹然凌厉的寒光之前。我不禁心痛得震颤鸣响,只见秦无炎为了忍痛,倚靠在山石上的脊背已是挨蹭得血痕纵横,第一次,他的面容映进了我的剑刃,那般虚弱,那般憔悴。   “无炎,你是不是觉得为师只有这点子手段?那你可真是小瞧我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便无须对你容情,这斩相思乃是门派至宝,世间奇毒,只要被它划破了一丝肌肤,便会痛苦不堪地死去,与斩相思之痛相比,适才的毒蛊简直不值一提……”   这一回,这老小子还真是没乱吹牛皮,空言恫吓,因为,这世间伤人最痛之物本就是相思。秦无炎凝望着我那炫目的流光,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伸手握向锐利的锋刃。   没奈何,毒神连忙一脚将秦无炎踢开,赶紧将我收回剑鞘。这回,他真真正正没了主意,盘膝坐在秦无炎身边,闭目养神,暗暗纾解郁闷愤懑之情。冥思之中,他忽地找到了一条绝妙的门路。   秦无炎自是不能杀掉,但也不能带回万毒门门内,因为,毒神并未收服控妖笛,如果让秦无炎靠近控妖笛,会让控妖笛脱离禁制。而今,万毒门已经查探出来,藏有天书的万蝠古窟恰恰隐藏在渝都城,毒神本就在考量暗中派遣弟子潜入并设法控制渝都城,但因门内弟子皆与毒神是一路人,要么凶相外露,要么愚顽不堪,是以考察多日,也未找到合意的人选。思来想去,倒是从未在门中受过荼毒熏染的秦无炎更容易蒙混过关,更能取得渝州城众人的信赖。   打定主意之后,毒神便以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打量起了秦无炎,对于他身上的伤势甚为满意,因为渝都城向来守卫森严,虽然对正教与魔教皆一视同仁,并不横加排斥,但对于外乡人则还是会存有基本的戒备之心,而秦无炎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又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自是不会引起渝都城守卫的警觉,反而能引起同情,接纳他暂居养病。   毒神冷静地估摸了一下,觉得秦无炎这病歪歪地模样,起码能在渝州城赖上一年半载,如此,也就能够寻机取得信赖,刺探万蝠古窟的秘密了。思来想去,毒神不由自矜地微笑起来,对于自己的手段恢复了十足的自信。   向奄奄不胜的秦无炎耳提面命此次渝都之行所负使命之后,毒神抱起秦无炎御风向渝都城飞去。不一刻,他们来到了翠树荫荫街衢整洁的渝州城,此时正值深夜,毒神将秦无炎放在渝都城城卫例行巡逻的道路上,看了一眼俯伏在地的秦无炎,刚待离开,忽地心念一动,发现自己竟然百密一疏。   他教给秦无炎,待渝都城守卫查问之时,便声称途径渝都之时遭遇劫匪,身受重伤,举目无亲,恳请收留。但秦无炎的肩膀伤口却被青龙包扎得甚是细心,如此,便与刚被劫匪重伤的情由对不上,于是,毒神连忙走到秦无炎身旁,一把扯下裹扎在肩膀的布条,细心地擦去伤口上的伤药,眼见鲜血涌出,与新伤无异,便满意地躲在街角石牌后静静等待。   候了片刻,却并未听见秦无炎如他所教的那般呼喊救命,难道他因为伤重不支已经晕过去了吗?毒神连忙过去查看,只见秦无炎费力地捡起被毒神胡乱扔在一边染了血的青色布条,仔细地卷成一个细卷揣入怀中。   “愚蠢!我是不是成日装扮成老头子,弄假成真,变成真正的老糊涂了,怎会如此不开眼,收他这个傻子当关门弟子?”毒神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拂袖而去。      ☆、六、青云少侠   我从未见过毒神如此慌张,当然,我在其中也功不可没。近几年来,许是天道循环,气数将尽,他的法力心机运势皆微微呈现衰退之象。因此,想尽办法之后,没奈何,他便率领众弟子前往渝都城外灵气充沛的空桑山,寄望在那边借灵气之助,炼制毒蛊,养心修行。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觉得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无法控制住我了。   与他的衰颓相反,远在渝都的秦无炎倒是愈来愈顺风顺水,在那边刚刚两年不到的时间,便取得渝都城城主的信赖,担任城卫府统领,这几年更是加紧经营谋划,事实上在渝都城可谓只手遮天,挟老城主而号令众人。   秦无炎的表现倒是让毒神感到大为意外,但他这个人向来很识时务,势利得很,秦无炎在渝都城站稳脚第三年的时候,毒神便宣布,秦无炎不仅仅是他的关门弟子,还居于万毒门首徒的尊位。   这一回,他简直就是投奔过去一般,先让秦无炎暗中查探布置妥当空桑山的密境,然后,方悄悄携众弟子和药人们在山外设下禁制,潜居起来,修身补气,培植蛊毒。   一个人在走运的时候,事事顺遂,而一个人在背运的时候,处处倒霉。那一日,青云门陆雪琪与鬼王宗少主碧瑶不约而同地攻上了毒神盘踞的空苍山,原本,毒神并不把这些小辈放在眼里,但在他与敌对战之时,我没有放过他心力法力衰微的任何机会,每每于电光火石之间偏差一二,或让他感到难以控制操纵,令他时不时险象环生。强敌对阵,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别,空苍山一战的结果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上很多。   毒神被这几个小辈重伤,仓皇而逃,我趁他惶恐莫名之际,推动了一下他那胆怯的心念,他害怕强敌会趁他受伤之际,夺走门派至宝斩相思,故而,便动了将斩相思寄放在秦无炎那边以保法器平安的念头。   我抓住这个良机,促使他进一步下定决心,出了昏招,直接派百毒子将斩相思送给了秦无炎,造成了法宝传承的既成事实。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悔之晚矣,我已经不再属于他了,我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第一次,我被他如珍似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他轻轻摩挲,眼中满是欢喜,慢慢抽出剑刃,那灿然宝光惊艳了他的眼眸。五年未见了,若不是他眸子里那一抹熟悉的明澈,我恐怕认不得这个俊美英气二十岁许的青年便是我心心念念的秦无炎。   他的脸庞又一次映入我的锋刃,脸色虽偏白皙,但发散着令人愉悦的光泽,鼻梁英挺,眼神坚毅,透着一种莫名的正气,唯有不经意间戏谑微挑的唇角,让这张好看得挑不出毛病的脸骤然现出一丝悬念。   如前所述,我乃世人痴念所化,洞悉人心,无论谁,只要握住了我,他的前尘往事以及心中念想便如潮水般奔涌而来,无处遁迹。只一瞬,我便望尽了他在渝都度过的五年光阴。   五年前的那个深夜,伤重难支的他如愿以偿地被巡夜的渝都城守卫发现,果然如毒神所预料那般,见他不过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渝都城守卫们禀报城主之后,便容他暂居在城卫府的厢房内养伤。   不知昏晕了多少日,他在某一个明媚的午后醒来,照料他的仆役见他终于苏醒,忍不住高兴地说,“你总算醒过来了,脸色还这么差,你大哥要是见了不知道该多担心呢……”   大哥?难道青龙来了吗,怎么可能?秦无炎连忙撑起身子,急切地张望着,并没有看到青龙的身影。   那个仆役赶紧伶牙俐齿地解释道,“哎呀,我这话都没说清楚,不是说你大哥来了,而是你昏迷中一直念叨着什么大哥,应该是你兄弟吧,你遭了劫匪,流落到我们渝都,你的兄弟不知道你在哪儿,不知道该多担心呢,找人给他送个信不就成了……”   闻言,秦无炎躺回枕头上,不禁哑然失笑,对呀,青龙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渝都,怎么可能寻过来呢。他裹着被子,惬意地胡思乱想着,在总坛荒野的时候,青龙言之凿凿地说过好多次,宗主鬼王是总坛盟主,可以号令各门派,毒神都不敢招惹。只要鬼王发话,毒神定会乖乖解了他身上的蛊毒,放了他。而青龙甚受鬼王重用,在他看来,让鬼王同意为秦无炎出面并不是难事,照他那很有把握的说法就是,“你的事情,我和宗主大人说一声就行了!”   渝都城的日子总体还好,但每月的解药终究是一个坎,虽然奉命来送解药的百毒子怕别人看出端倪,并不敢拖晚时间,但生性恶毒的他,还是免不了寻机百般刁难羞辱一番之后,才恩赐似的抛下解药,扬长而去。   因此,一旦伤情稍好能够支撑着出门,秦无炎便踉踉跄跄地扶着木杖,整日徘徊在渝都城的街衢巷尾,酒楼茶社,希望能够找到合适的送信人。终于,寻觅了多日之后,在酒楼里边痛饮渝都城特产的桂花酿美酒,边眉飞色舞高谈阔论的一个中年汉子引起了秦无炎的注意。   “老子可不是等闲之辈,我可是狐岐山的座上客,谁都要买我几分面子,好比那个什么青龙圣使,他都要叫我一声前辈,前几日啊,还请我喝酒呢……”   闻言,秦无炎便慢慢挨了过去,恭敬地恳求道,“既然前辈和青龙圣使很熟,能不能帮我给他捎个口信呢?”   那中年汉子酒盖了脸,加上已经在围观众人面前夸下海口,便随口应承道,“这有何难,明日我便会动身前往狐岐山,回请青龙圣使呢,说吧!”   秦无炎低头道,“请你告诉青龙圣使,就说……无炎在渝都。”   他终是年少,怎知那汉子不过是在乱吹牛皮,非但不是青龙圣使的前辈,恐怕连狐岐山坐落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托人送信之后,秦无炎便苦苦等待起来,若是体力允许,必要登上渝都城那魏然高耸的城楼,极目远眺,细细辨认每一个自天地茫茫处现出的人马行踪。   日盼夜盼,度日如年,倏忽间,竟然堪堪将要流逝一年的光景了,已是临秋末晚,秦无炎站在寒风阵阵的城楼上,身子冻得发僵,最后一次望了一眼那天地暮色交织之处,扭头走了,这一日后,他不曾登高远望了,因为在寒风战栗之中,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要靠自己。   秋荻瑟瑟,碧河萧索,此情此景倒是与秦无炎的心境相合。他躺卧在渝都城外护城河的上游水清之地,脸上蒙着一袭黑色面巾,衔着一根芦苇细管,模仿着控妖笛的调子,细细吹奏。毕竟这是要操控毒物,还是不能显露真面目,让别人发现才好。   不一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条碧绿的竹叶青蛇被那曲调吸引,蜿蜒而来。秦无炎见引来了一条毒蛇,虽然才儿臂粗细,长仅三尺,并不令他满意,但也慰情聊胜于无,若加以□□控制,关键时刻还是可以用于傍身守卫。   芦笛稍长,需要修整,秦无炎伸手入怀,摸索小刀的时候,随手带出了一个透着暗紫血渍的青色布卷,他拿着那个布卷,哂然一笑,抛入滔滔河水之中。之后,他立在岸边,专心致志地吹奏着芦笛,慢慢地,那碧蛇随着他的曲调昂首吐信,蠕蠕进退,正在他欣喜这条蛇渐渐服从□□,正自得趣之时,忽地青光一闪,那条蛇乌血横飞,竟然被生生斩成两段!   那蛇甚是生猛,虽然被拦腰斩断,但蛇头仍利齿毕露,上半截蛇身依然耸动蹿跃不已,秦无炎大惊,刚要查探情况,忽觉自己竟然被一股大力迅猛推出,不及防备便坠入冰冷的河水中。   “救命,我不会游泳!”秦无炎惊惶地扑腾着,寻隙呼喊道。扑通,一个淡蓝色的身影跃入河水中,恰好停落在秦无炎身旁,紧紧抱住了他。   正当秦无炎庆幸有人来救之时,抱住他的人也惊惶地大喊起来,“糟了,我也不会游泳啊!救命!”秦无炎要不是正在一个劲儿地呛水,听了这话,一定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起来了。   那个人慌张之余,镇定下来,紧紧抱住秦无炎,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一瞬间二人沉入河底,然后,那人双足奋力一蹬,跃出水面,伶俐地翻了几个空心跟斗,又毫无必要地回旋了七八圈之后,稳稳站在河岸之上。   惊魂甫定,那人甚是潇洒地甩了一下头,墨发水花四溅中,秦无炎看见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身材略高,长相还挺不错,就是那对圆溜溜的杏仁眼显得有点儿顽皮。   “哈哈,只要有了我这般功夫,根本不用学游泳!”那少年得意洋洋地自矜道。   他放下秦无炎后,大模大样地端坐着,一挥手道,“我救了你的命,你也无须介怀,行侠仗义是我的本分,千万别磕头作揖的……”   秦无炎不由惊诧地反问道,“我干嘛给你磕头啊,刚才难道不是你把我丢进河里的吗?”   少年微微语塞,然后脖子一拧,辩驳道,“我是为了救你的命!要不是我随机应变,智勇过人,你就被那条毒蛇咬死了!”   秦无炎不禁嘿然,心中暗道,如果咬了自己的话,到底谁死还不一定呢,多半应该是那条毒蛇。但抬眼见那少年得意洋洋的模样煞是碍眼,秦无炎便忍不住诘责道,“这都是你胡思乱想出来的,你才没有救我的命呢,反而害了我那宝贝蛇的命!实话和你讲,我是跑江湖卖艺的,这条蛇是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硬生生毁在你手里,你说,该怎么赔我?”   那少年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啊,那可真是对不住了,你说,该怎么赔你?”   哇,这人怎么这么傻啊,这番话都能骗过去,见状,秦无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闷声不响地生起一堆火,脱下湿淋淋的衣裳便要架在火边烤干。   秦无炎刚一脱下衣服,那少年便怪叫一声,捂住了眼睛。秦无炎笑问道,“怪不得细皮嫩肉的,原来是个大姑娘假扮的,没见过男人的身子吗?”   那少年抖着手,指点着秦无炎颤声道,“别胡说,人家也是男人啦,只是……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疤啊……”   秦无炎背着身自顾自地烤着衣裳,平静地说,“都说了我是跑江湖的,养蛇总会被蛇咬到,少见多怪!”   那少年眼圈一红,摸摸索索打开了随身带的锦绣织缎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大瓷瓶,递在秦无炎面前,边说,“这是我们家祖传的疗伤圣药,每日涂用便能消去疤痕,真的,可灵了,保管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送给你,就当赔偿你的亲亲宝贝蛇了。”边挖出一块黑黝黝的药膏,细细涂抹在秦无炎脊背处的伤疤上。   “算了,算了,怕你了,好痒啊,敬谢不敏,有空时我自己涂吧……”秦无炎触痒不禁,手一抖,差点儿把衣服掉到火里去,连忙阻住了那少年。   寂静中,两人围着一小堆火,烘烤着湿透的衣服,气氛有点发窘,秦无炎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年郑重地说,“我姓曾,叫我书书就好了,我是青云弟子,从河阳城家中赶回师门,恰好途径渝都,便顺道来看看外公,但没想到他正在闭关修行,我便等不及,先走了……”   不过问一下姓名,竟然竹筒倒豆一般将自己的师门家底全抖了出来,还真是毫无戒心的一个人啊,真是够呆的。   “你叫什么名字呢?”曾书书问道。   秦无炎犹豫了一下,随口说道,“没名字,自小被人拐了,记不得名字,拐我的人也没给我取名字……对了,你这人好过分,年纪和我相仿,还让我叫叔叔,真是欺人太甚!”   曾书书赶紧解释了一番这本就是他的名字,并为秦无炎的身世飘零很是掬了一把同情泪,然后,他望着秦无炎说道,“哎,都这么熟了,你怎么还蒙着面巾啊,有什么怕见人的?”   他外公在渝都,日后必然还会再来,若让他记住了,还是会惹来麻烦。略一思量,秦无炎便闷声道,“身上的伤疤就把你吓得怪叫,若是你见了我脸上的伤疤,非吓死不可……”   “无妨无妨,快点儿涂上我给你的药膏吧,保准能变得帅帅的!”说着,曾书书便蝎蝎螫螫地要过来涂药。   秦无炎见状,连忙从瓷罐中取了药膏,背转身,取下蒙面巾,在脸上厚厚敷了一层,想来,在黑黢黢的药膏遮蔽下,曾书书一定看不清自己的面貌。   折腾了半天,秦无炎觉得腹中饥饿,便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死蛇,利落地剥掉蛇皮,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将起来。   “你……你这是要把你的亲亲宝贝蛇火葬了吗?”曾书书圆睁着眼睛问道。   “开什么玩笑,我好饿,当然是烤来吃啊……”未待秦无炎说完,曾书书干呕着一把抢过穿着蛇肉的树枝,嗖地一声扔进了密林深处。   “太恶心了,这怎么能吃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吓唬我,对不对?但我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来,吃这个吧,这是我娘亲硬塞给我的点心,其实,我只有小时候才爱吃,现在早就不爱吃了,可娘亲还是每次在我出门前,都要做上一大盒子,非逼我带在身上,她也不想想,我现在好歹也是青云少侠啊,随身背着一大盒子点心像什么样,太有损我的形象了。不过啊,肚饿的时候,吃上一块,味道也还不错……”   说了这么一大番话,曾书书停住了话头,看了一眼秦无炎,不由惊呼道,“我有没有看错!这才说话的功夫,我不过吃了半块点心,你竟然把这整整一盒子点心都吃光了!两斤多啊!”   秦无炎啥话也不说,默默盯着曾书书手中捏着的那半块点心,曾书书震惊之下,顾不上吃,把手中的点心也递了过去。   秦无炎把那块点心丢到嘴里后,舒坦地仰卧在草地上,叼着支长长的芦苇,心满意足地说,“有时候,差一点点都觉得没吃饱,这回可算是吃饱了。”   这个青云少侠还真是傻得可以,家里人的心也真是大,放心让他独自跑来跑去,迟早被人拐去卖了。秦无炎斜瞟了一眼正自捧着空空点心盒子发呆的曾书书,好言好语道,“我劝你莫要耽搁,趁着天色尚早,快点儿回你的什么青云门吧。你这么呆,让坏人卖了都不知道呢……”   曾书书怒道,“你当我是呆子啊,连谁是坏人都看不出来吗?”   秦无炎挑起眉,笑着反问道,“怎么能看出来?坏人不会在脸上写着坏人两个字,正如你脸上也没有写着呆子两个字啊……”   曾书书一时语塞,总觉得这人在拐着弯儿骂他,但又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呆呆地看着秦无炎,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七、片刻开心   究竟有谁怕死?最怕的是这一生里,从未有过片刻开心。   在坠落中,闲着也是闲着,我便细细追忆起秦无炎曾经有过的片刻开心。刚一动念,一个模样古拙滑稽的白瓷罐子便不依不饶地飘来晃去。   那一日,暮霭渐浓,虽然秦无炎百般催促,但那个自我感觉挺威风的青云少侠曾书书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应该是怕丢面子,生怕自己赶着天色尚明的时候走就是露怯。于是,挨挨蹭蹭,残阳完完全全湮灭在秋日碧河的冷冽波影中,唯有一线暗紫余晖勾勒出两个少年相对无言的身影,挺拔而纤弱,恰似那河湾围簇的摇曳秋荻。   “青云门的,天都黑了,还不快走!”夜风寒凉,秦无炎忍不住打破了寂静,再一次催促起来。   “阿嚏,冷死了,我当然不想待在这河滨野甸子,但……”曾书书瞅了眼抄着袖子冻得微微发抖的秦无炎,瞪着眼睛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啊?这荒郊野岭的,万一遇见坏人怎么办?听师傅们讲,如果是俗人中的坏人还好对付,万一倒霉,碰见魔教妖人的话,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秦无炎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你可不就是个倒霉蛋吗,碰见我这个“魔教妖人”。   耳边曾书书继续聒噪道,“如果是普通人呢,遇见魔教的那就万劫不复了,但我们正教弟子,特别是青云门的,我们肩负的使命就是为世人斩妖除魔,魔教妖人见了我们,可就倒了血霉,反而是他们万劫不复了……”   曾书书停住话头,略一沉吟,试探地问道,“如何?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很羡慕我们啊……看你这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的,干脆,跟我一起回青云门吧,如果入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法眼,没准儿也能收你为徒呢。万一……万一进不了青云门,我就送你去河阳城老家吧,就算学不成降妖除魔的功法,也能学些防身本事,保你衣食无忧……”   可惜啊,我现在已经思量清楚,既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替我主张,我只会走我自己的路。秦无炎微微一笑,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想拜入任何门派,只想自由自在。再说,你除了当青云少侠,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什么的,就没想过还可以走不同的路,见识一下不同的大千世界吗?好比和我搭伙……”曾书书眼睛一亮,好奇地竖起耳朵细听。   秦无炎兴致勃勃地续道,“和我搭伙卖蛇药,你负责让蛇咬,我负责给你解毒,如此,一定生意兴隆……哎呀,光顾着闲扯,忘了正事,单单有你这个搭档,没有蛇可不成,我要赶紧先召唤来几条宝贝蛇啊……”   秦无炎作势吹了一声芦笛,乐音未散,曾书书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抄起包袱,疾行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个喧闹的少年离去了,留下了双倍的寂寞和一个瓷罐子。那个瓷罐子是少年留给秦无炎的生肌祛疤灵药,那灵药确实很灵,悄悄静静地消去了他身上那些苦痛的印记。药膏用完了,秦无炎看着那个圆溜溜的瓷罐子,没舍得丢,洗去药气之后,放在枕边,用来装蜜饯。   渝都城的人生活得富裕宁静,心底也比艰苦地方的人柔软许多,对秦无炎这个流落异乡孤苦无依的少年很是体恤,不仅收留他疗伤养病,提供住宿衣食,还很是大方地每月给他几百钱零用钱,以备他们想不到的零碎花用。   毫无悬念,秦无炎把这一小笔钱统统用于买吃的,特别喜爱甜甜酸酸的蜜饯。每回买来蜜饯之后,他都仔细地装入枕边的瓷罐子里。   养病的日子是慵闲的,虽然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晨光初萌他便会猛然惊醒,再也无法入眠,但他会惬意地拥被而卧,一面静静看着愈发明媚的温煦日光慢慢点染窗扉,一面悠闲地抱着瓷罐子,拈起一片片娇红衬紫柔红映碧的清甜干果子,心满意足地放入口中,细品这欢愉的滋味。   现在,我也晃一晃这个幻念中徘徊不去的瓷罐子,拈出几片他曾有过的片刻开心,细细检点,实在不多,连瓷罐子的底儿都铺不满。   ~青龙与三日醉~   一别五年,秦无炎第一次在狐岐山的鬼王宗大营外见到了青龙。他们之间仿若没有横亘漫长的年月与无数的波折,相见时的情景便似,他们俩不过背对背各自眺望着总坛荒原的清冷风景,看得腻烦了,便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彼此对望着,熟稔地含笑不语。   可别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呀,秦无炎打破了喧嚣中笼住二人的静寂,抢先打了声招呼,“大哥,别来无恙?”   青龙点了下头,说道,“我很好……”   秦无炎拦住了话头,笑问道,“你这边可有好酒?”青龙豪爽地大笑道,“早就为你备好了三日醉!”   看着这个人,听着那温厚如初的声音,不知怎的,深埋心底的那一股温热还是不听话地涌到了眼睛里,难道要热泪盈眶吗?未免太过可笑了吧!秦无炎掩饰地垂下头,拍了一下青龙那宽厚的脊背,洒脱地笑道,“那还等什么?”   ~碧瑶与桂花糕~   掂来掂去,左思右想,秦无炎很稳妥地将他对碧瑶的感觉归入讨厌这一区域,不然,他很难解释,为何一见到这个俏丽轻灵纯真率性的女孩,便会不由自主地手足无措,言语不当,面目可憎,惹人厌烦了。   他虽懵懂无知地看不懂自己的心,我却能感觉到并识破他那躲藏在坚硬外壳下的真心。不过我虽阅尽人心,但却真真没见过比秦无炎面对感情时更拧巴不讨喜的人了。   细数他和碧瑶不多的共处时光,给我的总体感觉,用一句非常绕的话来总结就是,一个从没被爱过也不懂得爱的人在第一次爱上某个人时因惶惑不安与患得患失而将所爱的人从自己身边越推越远,直至无影无踪。   唯一令我欣喜满意的表现就是,当他和碧瑶将要前往阒无人烟的荒漠之时,他记得带上一包桂花糕,还表现出了超凡脱俗的定力,竟然忍住了嘴馋,一块都不曾偷吃,统统留下来,待到估摸着碧瑶许是肚饿的时候,珍而重之地捧递过去,而那率真善良的女孩,也甚是信赖地接了过去,并没有因为这是毒公子碰过的食物而心存猜疑。   那个迷离的月夜,秦无炎回想过很多次,不过,琢磨得最多的还是,桂花糕到底什么味道啊,如果知道过后便会被那个粗蛮的骆野几口吃光的话,他一定会偷偷尝一块的。   ~燕虹与关切的眼神~   秦无炎哪怕在自问自答别无他人的时候,也绝不会承认,潜入焚香谷盗取玄火鉴是为了复活碧瑶,退一万步讲,最多是在完成取得天书振兴魔教大业之余,捎带着复活那个女孩,为了……依照他那冠冕堂皇的说辞,看看她与张小凡之间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他这个人行事甚是缜密,向妙公子金瓶儿交待得非常仔细,距离焚香谷入口多远的地方与他交手,他又如何合情合理地露出破绽,金瓶儿应当把他伤到什么程度才能蒙骗住高高在上的焚香谷众人,甚至连心肠刚硬戒备心很重的上官策会毫不容情地废去他修为的可能性,林林总总,他都有慎重考虑,并加以一一释明安排。   唯一没有考虑到的便是,被废去修为竟然那般痛苦。经脉尽毁,修为全无,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带给他遁入昏迷中都无法逃避的彻骨之痛。上官策目凝寒光,运集功法废去他修为的一刹那,他的每一分每一寸肌肤血肉都仿若被无形的火剑穿透,然后,并没有结束,那些灼热剧痛盘踞在周身经脉血肉之中,若万千条透体而过的烈焰细索,将他悬吊在生死之间。   从来,碧瑶都未曾进入过他的梦中,但在被废修为的昏沉痛苦中,他能感觉到,她来了,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一双忽闪着泪光的灵动明眸关切地凝望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了,迎来了更为清晰锐利的痛苦,也看见了如碧瑶那般的怜惜眸光。   于是,依照青龙的责备话讲,他冒着时不时被捅上一刀的风险,将莽撞单纯的焚香谷女弟子燕虹留在了身边,只为了,能够看到那相似的关切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并不甜。   ☆、八、狐岐山上   狐岐山,千年优昙密林。   秦无炎凝望着那绵延至天际的漠漠紫烟,完完全全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景色之炫美超乎了他的一切梦境。   “无炎,别光顾着发呆啊,日子长着呢,慢慢看。别忘了还有好酒等着你啊……”青龙宠溺地笑着,拎着一坛子三日醉在他面前晃了晃。   三日醉,对于这酒,秦无炎算是闻名已久了。在总坛的荒凉岁月中,青龙每每在寒风瑟瑟中神采飞扬地追忆描摹着美酒三日醉,形容那酒醇美甘香,饮上几杯,便如沐春风一般。   秦无炎虽从未喝过酒,甚至都不太明白酒到底是什么,但听青龙说得多了,不由得也对这三日醉美酒心神往之了。   日子长着呢……如此快乐的日子真的会长吗?罢了,管他日子是长还是短,重要的是这一刻的静谧安然。人生苦短,何妨一醉?但愿长醉不愿醒,仅仅醉上三日,怎么够?   秦无炎不知怎的,应该笑的时候,反而笑不出来了,咧了咧嘴,觉得再怎么努力,也凑不出一个笑脸来,便伸手抄起在面前晃悠的酒坛子,微微倾侧,让那碧清的醇酒流入口中,果然名不虚传,若一泓温润春水,澄碧漾漾,芬芳四溢,唇齿沁香,更妙的是那股子恰到好处地暖意,在身子里令人惬意地蔓延,连蛊毒引起的不散阴寒在这醇厚酒力的和暖之中都变得微不可察了。   为了延续这份暖意,秦无炎便毫不停歇地渴饮着美酒,仿若一个冻僵了的人舍不得离开一堆炎炎暖暖的营火。   “哎,无炎,这可是三日醉啊,酒劲儿大得很,你可不能这样一气儿灌下去,照你这劲头,别说醉三日,醉死了都有可能!”青龙脸色微变,抬手便要抢回酒坛。   “醉又何妨?有本事,你来抢啊……”说着,秦无炎拎着酒坛子,飞身跃上宛若浅紫花海的优昙密林之巅,若飘忽鸿影,轻快灵动地飞掠着,所经之处,衣袂临风,浮荡起漫天花雨。   “你……”青龙急得舌头直打结,心中很是担心,生怕他喝醉之后一时不慎,从那高处跌落下来。于是,顾不上多说,青龙连忙也跃上树巅,向秦无炎的方向疾奔而去。   见青龙面色焦急地追赶过来,秦无炎越发顽皮起来,索性转过身,一面后退着急速掠行,一面笑着气青龙,时不时向口中倒上一大口酒。   “无炎,慢一点,别跌下来……你怎么能跑得这么快,几年不见,果然进益了……”   “哈哈,这几年除了下毒的本事之外,就数这逃命的本事见长了……”   青龙已是追得满头大汗,却无论如何发力狂奔都追不上那抹飘忽的紫影。眼看着秦无炎又在疾行中忙里偷闲地喝了好多酒,青龙刚想再行劝阻,却忽地心念一动,惘然若失,因为,他猛然间感到,秦无炎这种喝法,分明是一个人打算一生中只喝这么一次酒的决绝模样。   倏忽间,秦无炎身形一滞,若断线纸鸢一般从紫花烟树之巅飘摇坠落。糟糕,秦无炎身中万毒尸蛊,本应忌酒,若功力深厚的话,饮上几杯酒并不碍事,但喝了这么多可就大事不好了!青龙猛然间想起秦无炎身中毒蛊不能饮酒,不禁万分懊恼自己竟然如此马虎。   他连忙飞身跃下,迅捷如风地奔了过去,堪堪接住了秦无炎,只见他面容上那适才因酒气熏染而现出的好看绯色已经瞬间消退,重又变得清冷苍白,宛若那一轮垂悬在紫陌烟林之上的清辉。因一路疾奔而微微散敞开的领口处,白皙的肌肤下隐隐可见暗红毫光蠕蠕蜿蜒,见状,青龙不由心中大痛,连声轻唤道,“无炎,你身上可带有解药……”   秦无炎轻轻摇了摇头,额上泌出涔涔冷汗。青龙轻轻掠开他的衣袖,浑身一震,只见手臂的肌肤下亦现出那诡秘的暗红。“无炎,你……你身上的毒蛊怎生多了这许多……”青龙声音一哽,说不出话来。   今日见到秦无炎之后,一直有一句话憋在他心里,却找不到机会问,那便是,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此刻,青龙痛感这句废话幸好没有问出口。   秦无炎拂开他的手,拉好衣袖,神情如常,并未显露半分痛苦,唯有嘴唇微微抿紧,眼神略微发眩,身子亦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不要紧,酒力散去也就没事了……我好累,好想睡一觉……”秦无炎的声音微不可闻。   于是,在千年优昙林那片香雪海般的月夜中,青龙如在总坛荒野中那般,倚坐在一株花树下,秦无炎枕着他安闲地侧卧在身边。   像在总坛时一样,青龙在二人身周布下一个涌动着幽蓝流光的结界之后,秦无炎方安心地酣然入眠,而不会时时惊醒。   莹然辉光映衬下,青龙凝视着他在睡梦中那安宁美好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叹息,心中不知怎的,觉得他和另一个让自己疼爱惦念的人说不出来的相像,那个人便是碧瑶,这两个人好似天地间一股痴意,无处安放。   暗夜中,紫色花海中的幽蓝结界发散着柔美静谧的光芒,衬得身处其中的两个人宛若凝冻于七月流火落霞灿然的无尽苍穹。   遥遥远山,现出两个模糊的人影,俱都凝望着优昙密林中的那抹迷离光亮。“鬼先生,如你所言……如此甚好,我们在万毒门又多了一枚棋子……”鬼王沉稳地微笑着,转头对静立身侧的鬼先生说道。      ☆、九、修为尽毁   这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与崇拜,直到青龙目睹秦无炎被鬼王那微不可察的谋划一步步推到四灵血阵并被注入那恐怖的兽神之力,他对鬼王的全然信赖才现出了第一道裂隙。   那一年,鬼王被毒神的阴阳怪气激怒,带着青龙离开总坛返回了狐岐山,待鬼王怒气平息,青龙便小心翼翼地提出,能不能由鬼王出面,让秦无炎脱离狠毒阴险的毒神,脱离万毒门。他很谨慎,没有贸然地进一步请求让秦无炎加入鬼王宗,凡事不能贪多,一步一步地走,方得安稳。   鬼王神色平静,甚至眼神中还带有一丝体恤的暖意,温言道,“时机未到。”   鬼王从不口吐虚言,他说时机未到,那就一定未到,于是,青龙便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等待了五年,这五年中,青龙虽然惦念秦无炎,但却生怕如果自己擅自有所举动的话,会引起鬼王的不快,反而会断绝了秦无炎加入鬼王宗的可能性,故而,他便只能压制住心中的忧虑,静心等待。终于,秦无炎虽败走渝都但却还是成功地保住了性命和万毒门首徒的地位,第一次来到了狐岐山,与他相见。   重逢之后没多久,鬼王便安排秦无炎回返渝都城,寻找玄火鉴。刚刚在渝都差点丢了性命,而今又要重返那个凶险之地,秦无炎安之若素,而青龙的心里却泛起微微不安,但出于对鬼王的长久信赖,他没有询问鬼王任何话,而是在心里暗暗为鬼王的决定寻找了很多合情合理的理由。思量之后,青龙笃定地认为,鬼王让秦无炎寻找玄火鉴,是在考验他的能力与对鬼王宗的心意,如果秦无炎能够通过这次考验,那么,鬼王就很有可能兑现承诺,如同在秦无炎临行前鬼王所说的那样,为他找到万毒尸蛊的解药。   渝都这个地界好似不怎么吉利,秦无炎这一次去渝都,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非但没有拿到玄火鉴,反而差点被恢复记忆的碧瑶给杀了。   待到鬼王派秦无炎前往青云门盗取诛仙剑之时,青龙已经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了,他便斗胆询问鬼王,为何要让秦无炎如此涉险,而鬼王只是若无其事地戏谑笑道,秦无炎不是想当鬼王宗的女婿吗,总要奉上贵重的彩礼不是。   一步又一步,鬼王那很多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日后看来,可谓步步为营。鬼王善识人心,他轻而易举地识破了秦无炎那层面具下的真心,并不动声色地加以推动拨弄,让他慢慢入縠,直至泥足深陷,无法全身而退。   不过,虽然鬼王善谋多思,却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秦无炎竟然会傻到主动请缨前往焚香谷,卧底潜伏,以为内应,这一举动难以解释,只能归之于冥冥不可测的天意了。   只有青龙心如明镜,知道秦无炎此行的真正心意,绝不会说出口的微渺心思,那就是为了复活碧瑶的万一希望而甘冒奇险。上一次,秦无炎去青云门盗取诛仙剑,青龙还极为恳切郑重地嘱咐他,一定要保命回来,而这一次,青龙心痛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临别时也没有送行,当秦无炎那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时,他独自徜徉在狐岐山的千年优昙林中,自斟自饮着三日醉,痛痛快快地大醉了一场。在如同死亡般的沉醉中,他默默期盼着,待到醒来的时候,那个人会浑若无事地站在他面前,轻轻慢慢地笑话他,酒量这么差,还喝,真是个傻大哥。   不出鬼王所料,猜忌心重的上官策毫不留情地废去了秦无炎的一身修为,令他经脉尽毁。青龙得知秦无炎修为尽废的消息之后,怒不可遏,他心中萌生了隐隐的怀疑,觉得鬼王许是预料到了这个惨烈的结果,但他还是压制住了这一丝不安,公事公办地请求鬼王允许他为秦无炎接经续脉,因为,他深知经脉被毁是多么深重难耐的痛苦。鬼王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但给出了一个让他喜出望外的解释,那就是,他打算赐给秦无炎一部天书,因此,无需接续经脉,断裂的经脉反而利于天书的融会贯通,能大大增进功法。   青龙心急如焚地赶到焚香谷之后,他甫一见到秦无炎,便能感觉到,他所日夜惦念的这个人正在受苦,虽然表情如常,云淡风轻,但那苍白的唇,微微抖颤的眸光,泛着寒意触手如冰的手腕,无一不向他暗示了那难以完全掩饰的痛苦。   青龙多想立即为秦无炎接续经脉,让他免受这遍布周身的断绝之苦,但因鬼王的那番承诺,青龙没有采取任何疗伤的举措,反而因为内心的焦灼与心痛,忍不住连连抱怨指责,埋怨秦无炎不该将那个焚香谷女弟子留在身边,纠缠不清,不该冒时不时被捅上一刀的风险,不该语意嘲讽妄自菲薄,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秦无炎不该来焚香谷,不该对自己这般狠心,不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义无反顾地赔上自己的修为,甚至性命。但是,他不能说,他不能放任自己直面真心,因为,他会丧失忍受这一路磨折的勇气。   秦无炎没了修为傍身,且经脉尽毁,无论谁,只要愿意费点事儿,都能一刀宰了他,或者按照鬼厉那故作凶狠的说法,信不信,我一掌就能杀了你。于是,一切都在鬼王的预料之内,秦无炎无处可去,在青龙的保护下,顺顺当当地来到了冥灵峰顶的四灵血阵之前。   鬼王让秦无炎来到这四灵血阵周围,一定是担心正教弟子进攻的时候会有危险,而这布阵的地点乃是魔教防守的核心,至为安全的所在,青龙一直用这些说辞解释着鬼王的种种行为,并以此安慰自己。直到鬼王和鬼先生一起施法,合力召唤出了兽神,鬼王向兽神恭谨地说出了让青龙惊惧得心胆俱裂的话语,他竟然请求兽神赐予秦无炎兽神之力!   青龙只觉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回荡着这样的鸣响,让他头痛欲裂,那就是,鬼王一直在欺骗他,欺骗秦无炎。每一步,都在鬼王的算计之中,每一步,都将秦无炎推向那令人惊怖的暗黑浓雾。到了这个时刻,他无力改变任何事,正如,这一路以来,他也未曾改变过任何事,未曾改变过秦无炎的命运。他眼睁睁看着秦无炎被那呼啸翻滚的黑雾裹挟而起,悬凝在虚空中,眼睁睁看着那可怖的力量占据了秦无炎的身体,让他那白皙光洁的面容笼上不祥的暗影。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唯一能改变的便是,他对于鬼王那无条件的忠诚与信任。青龙望向鬼王的眼神,只有习惯的听命,而没有崇拜与信任了。   同样的眼眸,不同的神情,便会带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在冥灵峰顶的山门前,秦无炎又一次看见了那一双圆圆的杏仁眼,只不过,这一回,这双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与顽皮,只有无边的恨意。   秦无炎若无其事地倚坐在石阶上,周身盘旋呼啸着诡秘的暗黑迷雾,他显得神气十足,傲慢地炫示着刚刚拥有的无上力量。但我能够深切地感觉到,在平静的外表下,他感到无比恐惧惊怖与惶惑不安。兽神之力在一瞬间充盈在他的身体中,无情地占据牵引着他那断裂了的经脉,比起预料中的痛苦,更让他感到惊恐莫名的是,在兽神之力袭体的刹那间,他竟然失去了一切痛苦的感觉,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切平常所拥有的感觉。他感觉不到冥灵峰顶那猎猎冰寒的罡风拂过脸庞,当看见满脸恨意的曾书书站在面前一心只想杀掉他时,他也感觉不到一丝难过。那一刻,他唯一能够确认的感觉,就是恐惧,无尽的恐惧。   与曾书书对战之时,他故意露出破绽,被曾书书重重击中,他心惊地发现,自己丝毫感觉不出痛苦。决心就这么下定了,在被兽神之力完全控制之前,秦无炎任由曾书书将自己重伤并解脱般地坠下了云雾飘渺的冥灵峰。没错,是解脱,秦无炎向来不愿意亏欠别人,而渝都城的过节,完完全全是他愧对卫老城主,愧对曾书书。如此,也勉强算是两清了。      ☆、十、碧瑶复活   “碧瑶,别走,你还没告诉我,桂花糕是什么味道?”我不禁震颤鸣响,在死寂的虚空中,我竟然听见秦无炎的心中浮泛起这样一句话语,微不可闻但确确实实存在的话语。   一瞬间,永不止息的坠落停止了,我发现,我与他竟然置身于暗无天日宛如黑夜的密林深处,一条冰寒彻骨的清溪蜿蜒曲折在林中,秦无炎犹浸在溪水里,周身笼着的黑气变得非常浅淡。他轻轻喘嗽了几声,立时唇边现出一道绵延的血线,声音微弱地唤道,“碧瑶……”   他费力地撑持着身子,勉强挣扎到了岸边,筋疲力尽地俯伏在地,喘息不已。他没有感觉到溪水的冰冷刺骨,也没有感觉到被曾书书重伤后的痛苦,只是擦拭了一下嘴角,发现手上尽是鲜血,才确认自己确是受了伤。自冥灵峰坠落后,他应是被这湍急的溪涧一路裹挟着,不知载浮载沉了多久,才来到这十万大山的圣林深处,手上亦现出被尖利的砾石刮擦出的细小伤痕。   秦无炎刚刚苏醒过来,神情迷茫,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暗漠漠的密林,便定定地看着手上的伤口,不经意间一低头,嘴角流淌出的鲜血滴落在手上,让他出了神。他只觉头脑中依然一片混乱,仿若充塞着浓重的迷雾,但他勉力沉静下来,细细琢磨当前所处的境遇。没错,肯定是还活着,只不过,兽神之力的占据带来了一些影响,最为不便之处就是,不再具有寻常的感觉了,好比疼痛,寒冷,炎热,饥饿……   一想到饥饿,秦无炎便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边踉踉跄跄地在林中寻觅野果松实,一边苦笑着提醒自己,尽管不会感觉饥饿,也尝不出来食物的味道,也千万别忘记要时不时吃东西这件事,不然,如果因为忘记吃东西,而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给饿死了,那可死得太窝囊了。   他食之无味地吃着寻到的野果,并找到一些疗伤的草药,也一并吃了下去。对了,如今若是受了伤,还真有些麻烦,自己很难发现呢。兽神之力真是诡谲险恶,让承受力量的人失去了一切寻常感觉,特别是痛苦的感觉,如此,便可成为完美的战士与杀戮者吧?不然,如何解释?他边走边胡思乱想。   蓦地,黑黝黝的天际被一簇直冲云霄的幽蓝流光照亮,这是青龙的乾坤青光戒发出的光亮,难道他就在附近?秦无炎不由心中惊喜,奋力向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所在奔去。十万大山的圣林俱是滋长蔓延了几千年的古树神木,枝干虬劲,且林木之间攀援生长着重重叠叠的藤蔓和荆棘,秦无炎心急之下,被藤蔓缠住,一时动弹不得。眼见那蓝芒渐行渐远,他连忙取出控妖笛,吹奏出清越悠扬的乐音。   不一刻,远处的幽蓝光芒消散得无影无踪,一片死寂中,隐隐穿来破空之声,一团黑影迅若电闪般出现在秦无炎身边。不对,这个人绝不是青龙!秦无炎奋力一振,立时,呼啸的黑雾笼住他的周身,藤蔓纷纷碎裂,化为齑粉。   “别怕,是我,鬼先生。青龙本来要过来接应你,但偏偏遇见了几个正教弟子碍事,他便让我先过来找你了。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宗主大人取得了乾坤轮回盘,如此,若你以兽神之力推动运转的话,便可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也就是说,能够复活碧瑶,让她得以重生了!秦无炎心中不禁欣喜万分,不经意间,嘴角微挑,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无炎愿为宗主效命!”   鬼先生目中毫光一闪,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吧,要不要紧?”   糟糕,是不是适才施用功法致使身体经受不住呢……秦无炎伸手悄悄抹了一下唇角,果然沾染了刺目的血色。   “想来,你是无法御风飞行了,我来带你回狐岐山吧……”说着,鬼先生便欺身上前,携着秦无炎瞬时升腾而起,穿云掠雾,不一刻便来到了狐岐山的鬼王宗圣殿。   圣殿之内,烟气袅袅,迷离朦胧之间,可见一个绝大的温润玉盘,发散着青白交映的柔和辉光,缓缓转动,影影绰绰。玉盘之侧放置着一席冰玉雕成的睡榻,一袭绿裳的碧瑶宛若沉睡,静静卧在榻上,光影流离间,仿若随时便会醒来。   鬼王负手立在榻边,眉头紧锁,一见鬼先生带着秦无炎匆匆赶到,便面露喜色,快步上前。“无炎,总算把你盼来了。这乾坤轮回盘一旦运转,必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得到兽神之力的催动激发,不然,便会触动关窍,化为碎片。”   闻言,秦无炎毫不犹豫地走向那周而复始旋转不已的玉盘。好生古怪,为何这玉盘并非实质,而是如一重幻影一般?秦无炎惊觉那硕大的玉盘竟然消散无踪,玉盘所在的位置现出一个青铜古鼎,发散着诡秘的苍青色辉光。不对,为何伏龙鼎会出现在这里?未待秦无炎思量清楚,猛然间,他发现自己身周十余丈内皆涌动着烈烈赤焰,鬼王竟然将他困在禁制之中。   鬼先生手中执着青龙的乾坤青光戒,对鬼王微笑着说,“待秦无炎同意施用聚灵之术复活碧瑶后,恳请宗主还是放了青龙圣使吧,别将他幽禁在寒冰洞中了,毕竟,他不过抗命不肯前去带回秦无炎而已……”   青龙竟然被他们关禁在千年寒冰形成的恶寒之地,秦无炎不禁浑身一颤,低声问道,“不知宗主大人为何要用如此凶邪的伏龙鼎?”   鬼王沉声道,“当然是要复活碧瑶。原本要采用乾坤轮回盘,但这轮回盘乃是天音阁的镇阁之宝,防守甚严,需谋划多年才有希望取得,远水解不了近渴。若再不寻求其他方法的话,拖宕下去,碧瑶便无望重生了。退而求其次,鬼先生幸而在魔教秘典中寻得以兽神之力起死回生的秘法,只要你用聚灵之术,以血为祭,献入伏龙鼎中,练成聚灵丹,然后再以兽神之力加以催发,如此,便可令碧瑶魂魄重聚,得以复活!”   鬼王这番话听起来甚是动听,但若碧瑶因兽神之力复活之后,面临如同自己被兽神之力侵体之后的困境,又当如何?她会因这样的重生而感到欢喜还是痛苦呢?秦无炎不禁踌躇起来,向鬼王说明了他心中忧虑。   鬼王长叹一声,悲凄满怀地说道,“聚灵之术是复活碧瑶的唯一希望,要不要救碧瑶,我也不勉强你,若不愿救,你随时可以离开……”话音未落,鬼王衣袖一挥,登时赤焰猎猎的禁制杳然无踪,化为乌有。   怎能不救呢?这十年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这件事,不就是希望纯真率性的碧瑶能够重新行走在这少了她便失了颜色的人世间吗?即便是借助兽神之力又如何,在无人阒寂之时,面对真心的那一刻,自己岂不在最不为人知的心伤心痛中,暗暗发誓,即便毁天灭地也要重见她的欢颜吗?思及此,秦无炎便下定决心,依照鬼先生所教授的功法一步步施行聚灵之术。   刀锋划过手腕,没有任何感觉,汨汨而出的鲜血甫一落入伏龙鼎中,便涌动翻腾起赤红艳艳的澄澈波光,渐渐地,随着鲜血的涌入,那赤红波光凝聚升腾,悬凝为一枚闪跃着炫目红光微微旋转的光团。聚灵丹已成!   此时,起死回生的功法正当紧要关头,秦无炎顾不及掩住手腕犹在流血的伤口,急忙双掌微弓,将那悬在虚空中的聚灵丹环护在掌中,推送至碧瑶的额上方寸之间。在兽神之力的激发之下,聚灵丹缓缓没入碧瑶眉心,倏忽不见,碧瑶周身瞬时被一重渺渺荡荡的红雾萦绕。   红雾慢慢变得厚重,置身其中的碧瑶睁开眼睛,迷茫地凝望着身周那诡秘的如血迷雾,神情变得惶惑,挥掌击向那萦绕飞旋的血雾,立即,随着手掌的轻挥,那迷雾好似受到吸引一般,依附在碧瑶那莹白的手掌上,渗入其中。   血色迷雾消散了,碧瑶惊坐而起,迷惑地看着周围,揉着眼睛,吃力地喃喃道,“我……我怎么在圣殿呢?我不是中了诛仙剑吗……”   碧瑶复活了!秦无炎欢喜莫名地凝望着她,却惊惧地发现,碧瑶的面容略显苍白,眉心隐隐现出一叶血色印记,那双流光溢彩的黑眸亦闪动着诡秘的暗红锐光,而那微微颤抖的盈盈纤手,指端发散着袅袅血焰。   秦无炎猛然间洞悉真相,不禁悚然心惊,颤声诘问鬼王,“鬼王,这根本不是聚灵之术,而是……而是修罗之力!你竟然逆天而行,让我召唤出了伏龙鼎中的修罗之力来复活碧瑶!”   鬼王神情凝重地凝望着虚空,略显痛苦地说道,“正魔之争,已绵延千年,我苦心经营多年,却无法扭转魔教的颓势,幸好有鬼先生深谋远虑,长年累月地探究魔教秘典,终于找到了战胜正教的破敌之术,那便是你所拥有的兽神之力和碧瑶所拥有的修罗之力,若你们二人汇集天地间这两种至高无上的力量,便可所向无敌,倾覆青云……”   未待鬼王说完,碧瑶目中尽是悲戚哀愁之情,但却流不出泪来,喃喃道,“爹爹,你怎可将女儿当成一枚棋子?我宁愿形神俱灭,也不愿与正教为敌,也不愿与小凡为敌!我不会让你们的妄念得逞,秦无炎,跟我走,我不会让你留下来助纣为虐的……”话音未落,她迅疾掠至秦无炎身边,将他挟制在身侧,笼在血色迷雾之中,倏忽不见。      ☆、十一、救命之恩   秦无炎暗暗欣喜地发现,行走在身侧的碧瑶,恢复了昔日的模样,面容微微泛着好看的娇红,幽黑的眸子上忽闪着宛若蝶翼的浓密黑睫,眉心那一叶血色与笼罩周身的血雾也都消散无踪。   闲着也是闲着,秦无炎便悄悄琢磨了一番,碧瑶为何能变回原来的样貌。修罗之力乃是血煞修罗所拥有的力量,拥有修罗之力的人,便会在这种凶邪力量的影响下,发生形貌上的改变,也就是修罗异相。但血煞修罗乃是兽神的弟子,其力量遭逢兽神之力的时候,便会受到压制,因此,碧瑶在秦无炎身边的时候,她所拥有的修罗之力便会被秦无炎所拥有的兽神之力克制,也便不会身受修罗异相之苦,而是恢复成那可爱女孩的原本面目。但如果离开了秦无炎一段距离,那修罗之力便会慢慢发挥效力,让她重又现出修罗异相。   与碧瑶不同,秦无炎身周那兽神之力形成的涌动黑雾则浅淡得几乎无法察觉,可能因为秦无炎曾经被毒神施用过由兽神之血凝练而成的血蛊,因此,兽神之力更为容易地融合在他的身体之中,而不会时时浮泛于外,而且,在冥灵峰顶,他被曾书书重伤之后,身体仍未复原,因此,兽神之力也更显低弱,只有在运用功法之时才会显现出来。   偷偷瞄了碧瑶一眼,若不是她那弯弯的新月眉紧蹙着,一直微微嘟着嘴巴,秦无炎几乎误以为她已经不生气了。碧瑶确实有理由生气,换了哪个女孩子,如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那副修罗异相也一定会怒气盈胸的。但气归气,也别如此迁怒于人吧。   秦无炎不禁看向自己手腕上绑着的金线银筋的缚仙索,苦笑着纳闷,按理说,如果女孩子发现一个男子救了她的性命,若那个人模样不赖,女孩子便会提出以身相许,以报恩情,若那个人不幸长得寒碜,女孩子也会客客气气地许以来生,结草衔环为报之类的,为何自己偏偏如此倒霉,碧瑶非但没有依照常理那般心怀感激表露谢意,反而怒气冲冲地把自己绑了起来,更糟糕的是,这一路走来,并非都是荒郊野岭,走在驿道或村路之时,总有很多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秦无炎偷觑了一眼碧瑶,见她正自远眺风景,显得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碧瑶,前面便是集市,人好多的,能不能……把这绳子解开啊,我保证不跑!”   “哼,信你的话,我就傻了。别说给你松绑了,只要我松开手里拽着的绳子,不要一眨眼功夫,你便会跑得无影无踪。你跑了,我就又会变成这丑怪模样……哎呀,一想起自己变成这怪样,我真恨不得……算了,还是不去死了,这一次重生变得这么丑,万一再一次重生更丑,怎么办?”碧瑶嘟着嘴,气呼呼地抱怨着,越发拽紧了那条绑住秦无炎的绳子。   碧瑶说得没错,只要她松开绳子,自己立马便会跑得无影无踪,能跑多远就多远。从鬼王宗圣殿逃出来之后,和怒气冲冲的碧瑶同行的这几个时辰可真是难熬,如同几年那般漫长。秦无炎便识趣地不再说话,默默地跟着碧瑶走。   “哎呀,我都给气饿了,还好,前面集市好像有店家……”碧瑶赶紧拽着秦无炎,快步走向那人头攒动的所在。“哇,真没想到,这种路边的小店铺,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菜!老板,蜜汁烧鸽来两只,八宝攒盒和笋丁烩面各来一份!”碧瑶看着木牌上写的菜名,不由睁大了眼睛,欢喜地说道。不一时,伙计麻利爽快地将碧瑶所点菜肴摆在了木桌上,碧瑶美滋滋地尝了几口,不住赞叹道,“真好吃,师傅好手艺!”   “嗯……碧瑶,先把这绳子解开吧,绑着手,我怎么吃饭啊,难不成,你来喂我吗?”秦无炎晃了晃手,恳切地说。   “我有办法,店家,再上一盘包子……”于是,碧瑶眉飞色舞地吃着各色美味菜肴,而秦无炎则闷闷地盯着面前那一盘很是沉闷乏味的包子。他双手捧着包子,依照平日的饭量估摸着,吃了大约五六个之后,悄悄扫视了一下周围那些神情好奇探头探脑的乡民村妇们之后,心中有了主意。   碧瑶边吃边觉得芒刺在背,感到很多人都在盯着他们二人似的。能不好奇得盯着看才怪呢,这情景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一个微带怒气的俏丽姑娘,一手拿着筷子不住大快朵颐,而另一手则拽着捆住那年青男子手腕的绳子,好像生怕他会跑了似的。更让人们暗暗道不平的是,那个有些凶巴巴的女孩子面前摆着好多道美味菜肴,而那显得很乖的年轻男子面前则只有一盘包子。   秦无炎慢慢啃了一口包子,皱着眉将它丢回了盘子里,可怜巴巴地望着碧瑶面前的各色佳肴,垂头丧气地大声说,“我不打算逃婚了,你把绳子解开好不好,我的手腕痛死了……哎呀,都流血了……”这倒没说瞎话,手腕上的伤口本就没好,秦无炎稍稍用力蹭了蹭,便又渗出血来,看上去很是可怜。   人们总算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不用继续打闷鼓瞎猜度了,便都兴致勃勃地聚拢过来,义愤填膺地指责起来。“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人家不想娶你,也不能用强啊!你看看这年青人,多可怜,手腕都流血了……”“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服软,这种母夜叉,没过门都这么凶,这要是犯糊涂娶了她,可真是惹了灾星!”   “秦无炎,你别胡说八道!哎,你们……你们别听他瞎说,我才没有逼婚呢……”碧瑶虽然甚是生气,但见秦无炎的手腕竟然流血了,便连忙为他解开了绑缚的绳索。脱离束缚之后,秦无炎立即拔足狂奔,转瞬已在十余丈之遥。   秦无炎离了身边之后,碧瑶重被修罗之力控制,立时身周弥散着一重诡秘的血雾,面容也开始变化,美目透出莹莹赤色。“啊,怪不得要强抢民夫,原来是妖怪变的啊!”那些乡民本就民风彪悍,非但没有吓得四散奔逃,反而抄起榔头铁叉,将碧瑶围了起来,脱身不得。   秦无炎歪着头,冲碧瑶戏谑一笑,寻了一匹快马,策马扬鞭,一路绝尘而去。遥遥传来碧瑶的声音,“秦无炎,你给我回来!要是让我抓住,有你好看……”   秦无炎扬声回应道,“若是你有本事抓住我,我便从了你……”      ☆、十二、大人雅量   兽神之力与修罗之力确可遥遥感应,秦无炎逃离之后,并不放心让碧瑶一人独行,便估摸着两三里之距,潜行护送。碧瑶现出修罗异相之后,果然不敢再大模大样地走阳关大道了,一路皆走山林野径,秦无炎便在镇子里买了些糕饼肉脯带在身上,弃了马匹,远远跟着碧瑶走入荒野。   碧瑶坐在一个小小的碧清幽潭前,身侧放着一小堆青涩的野果,她俯身看向平滑如镜的水面,看了半晌,忽地捂住脸抽泣起来。低泣了一阵子,碧瑶从身边捡了一个青色的野果子,放在唇边咬了一口,酸涩得立时紧蹙秀眉呸了起来,气呼呼地将那野果子抛入潭中,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唉,还真是可怜啊,算了,大人雅量,不与她置气了。思及此,秦无炎慢慢走向碧瑶。   碧瑶看见幽潭倒映出的自己恢复了本来的面目,知道定是秦无炎来到了附近,赶紧背着身,几把抹去眼泪,气恼地说,“哼,这回你满意了吧,非要把我气哭不可吗?”   “这次是我不对,把你气到了,但你也太凶了,捆了我一路……就算两下扯平,我们谁也别埋怨谁了。”说着,秦无炎递给她一个麦秸编的精巧食盒。   碧瑶看了一眼身边那一小堆青果子,便飞快地接过了食盒,边吃边说,“这两天来,你可把我害苦了,不敢去店里买东西,只能吃这种果子,牙都快酸掉了……哇,竟然有桂花糕,嗯……肉脯也好好吃的样子,先吃哪一个呢?”   秦无炎拈起一块桂花糕,递给碧瑶,柔声说道,“碧瑶,先吃块桂花糕吧,然后……能不能和我说说,桂花糕什么滋味呢?”   碧瑶边吃桂花糕边奇怪地诘问道,“你吃一块不就知道了,还问我?”   秦无炎不由语塞,略一思忖,笑道,“我吃的话,是我自己感觉到的味道,没什么稀奇,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你吃桂花糕的时候,感觉到的滋味。”   碧瑶便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边嚼边说道,“入口即溶,芬芳馥郁……”   “别说套话!”   碧瑶闻言,闭目细品,半晌,低声道,“若秋风初起,我一个人躲在林子里,闻着扑鼻的桂花香气,偷偷吃着娘亲给我的雪花糖……”秦无炎看着碧瑶那天真烂漫的神情,一时失了神,不禁微微叹息。   “哎唷,糟糕,不知不觉,我把这盒子点心肉脯统统吃光了,秦无炎,你饿不饿啊?”碧瑶看着空空如也的食盒,不好意思地问道。   饿倒是不饿,不过看着天色,好像也该吃些东西了。秦无炎没奈何,坐在碧瑶身边,一边望着倒映在碧潭的烟树云影,一边默默吃着野果,不一刻,便把碧瑶身边那一小堆青果子都吃掉了。   “秦无炎,你可真厉害呀,这么酸的果子竟然尽数吃了下去,还面不改色!”碧瑶吃惊地叫了起来。   “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我觉得还好。”秦无炎望向那流云点缀的碧蓝天穹,不禁忧色满面,低声问道,“碧瑶,你知道寒冰洞在哪儿吗?”   碧瑶一听寒冰洞,不由抱着肩膀打了个寒噤,说道,“其实就在狐岐山北麓一带了,只不过,坐落在冰寒地脉之上,千刃寒冰历经万年而不化,形成的苦寒之地,好找得很,只要越走越冷,方向就准没错。那是我们鬼王宗用来惩戒关押罪人的,你问那地方作甚啊?”   秦无炎忧虑地说,“宗主让青龙大哥去找我,让我给你施行重生之术,青龙应是担心我的安全,故而抗命,不肯前往,所以,他被宗主关入寒冰洞中。我……我想救他出来……”   碧瑶先是一惊,然后神情转为轻松,笑道,“你别傻了,那定是我爹爹哄骗你的话,青龙大哥是爹爹至为倚重的圣使,怎会将他关入寒冰洞中?最多勒令他在居所内禁足,不能出门而已。现在啊,我既然已经复活,爹爹也就消气了,自然不会再惩戒他了。真正危险的倒是你,爹爹谋划多年,想要借助你的兽神之力和我的修罗之力毁灭正教,如果我们重返狐岐山,那可真是自投罗网了。你想想,如果爹爹抓住了我们,青龙大哥是救还是不救啊,岂不让他再一次陷入两难的处境?”   碧瑶说得甚是有理,而且,自己伤重未愈,功法甚弱,如果贸然返回狐岐山,不仅无济于事,救不出来青龙,反而会给他增添麻烦吧。思及此,秦无炎便按捺住心中的忧烦挂念之情,暂时打消了重返鬼王宗的念头。   秦无炎转眼一看,只见碧瑶略带愁容地凝望着水中倒影,黑眸中闪动着盈盈泪光,想来还在为重生后的变化而烦恼不已,便抱歉地轻声道,“碧瑶,我那时确是一心只想让你复生,重返人世,万万没有料到,你爹爹所说的聚灵之术竟然是唤醒修罗之力……害得你这般模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碧瑶轻轻晃了晃头,珠泪簌簌而下,哽咽道,“我没有怪你,我是想起了娘亲……当年,正教围攻狐岐山,我和娘亲被困住了,没有吃的,快要饿死的时候,娘亲偷偷割了自己的血肉,瞒着我,喂给我……我这才活了下来。好多年来,我都在心里暗暗怨着娘亲,怨她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让我苟活下来,若是能选择,我多希望能随着娘亲一同死去,而不要留存着这般惨烈的回忆活在这人世间……但慢慢地,我懂得了娘亲的心意,她希望我能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我还拥有这条性命,还能感受到温煦的阳光,和暖的春风,便是如同她活下来一般。只要我能够放下那惨烈回忆的心魔,开开心心地行走在这人世间,娘亲便没有白白死去……其实,我没有怪你,能够重返世间,我很庆幸,心里也……也很是感激你……”   碧瑶低垂着头,看了眼秦无炎手腕上的紫痕,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时候真是怕你跑了,我又会变成凶神恶煞的模样,所以才……你的手腕怎么又流血了!”   “一点小伤,不用在意。”秦无炎暗自思忖,这手腕伤口为何迟迟没有愈合,难道那把发散着苍青色毫光的匕首有何蹊跷吗?他心念一动,想到那匕首所用材质与伏龙鼎甚是相似,也许都是用同样的凶邪之物锻造的,故而,留下的创伤很难愈合。   碧瑶拉过秦无炎的手,不由哎呀了一声,嗔怪道,“这么深的伤口,还算小伤?你不觉得疼吗?唉,在万毒门待过的,都是些怪人!”一面嗔怪,她一面撕下身著的绿衫一角,为秦无炎细细涂抹疗伤药膏后包扎伤口,裹住伤处之后,她随手绾了个精致的梅花结,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秦无炎看着手腕上那绿绢绾就的五瓣梅花结,不由苦笑着说,“不就是包扎下伤口吗,有必要如此花哨吗?”   “你敢嫌不好看,我便给你整个拆下来吧,你自己愿意怎么包扎便怎么包扎,我是不管闲事了……”碧瑶作势欲拆,秦无炎苦着脸,赶紧缩回手,不敢多言。   碧瑶恢复原来面目之后,便不肯再走荒僻山路了,拉着秦无炎,前往市镇村落,打算寻家客栈,好好歇息一番。   不一刻,二人来到一家还算整洁的酒家,捡了个偏僻角落坐了下来,随意点了几样小菜茶点,此时,邻桌坐着的几个正教弟子打扮的中年男子边喝酒边聊天,感慨道,“一沾上魔教,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青云门的田不易向来多威风啊,偏生那般倒霉,门下弟子张小凡竟然让魔教妖女给迷住了,为了复活这个妖女,胆大包天,竟然潜入青云门,要毁掉诛仙剑,还好长老们都在,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灭了……啊,不对,只是重伤而已。青云门也太过慈悲了,这种逆徒还留着作甚,一刀宰了就好,还偏偏把他留下来养伤,要劝他改邪归正。我估摸着啊,若是这张小凡不肯幡然悔悟还一心想着那魔教妖女的话,青云门一定会大义灭亲的……”   碧瑶闻言,浑身一震,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却浑然不觉。她猛地站起身,梦游一般向门外奔去。   秦无炎赶紧跟随着碧瑶,跑了出去。“碧瑶,你要去哪儿?”秦无炎拉住碧瑶的手臂,心中虽已有了答案,却还是要亲口问一声才心安。   碧瑶仿若从梦中惊醒一般,愣愣地看着秦无炎,喃喃道,“我当然是要去青云门,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秦无炎心中一痛,但神情不变,恳切地劝道,“碧瑶,经过冥灵峰一战之后,正魔之间愈发势同水火,你去青云门,本就太过凶险了,更何况,你现在身附修罗之力,若被正教发现,他们绝不会容情,定会冷酷无情地杀了你,以绝后患……”   碧瑶哀伤地低声道,“即便是死,我也要见他一面。这是我的事,你不用陪着送死,就此别过!”说完,她便决然地快步疾行,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听了这番意料之中的话语,为何还是会感到心痛欲裂呢?秦无炎身子微微一晃,面色变得更为苍白,凝望着碧瑶远去的天地之际,神情痴惘。      ☆、十三、再上青云   青云山,大竹峰下,秦无炎听着山风掠过竹林的飒飒声,心中倍增萧索之意,心道,难怪此地名为竹涛,身处其中,确是如同身处无边无际的山海怒涛之中,顿觉天地之浩大无穷与自身之微渺瞬逝。在那随风涌动的翠翠修竹深处,隐隐现出一抹红雾。还好,碧瑶还未贸然闯入青云门中,秦无炎心内稍安,急忙迅捷奔向那浮现血色迷雾的所在。   随着他的靠近,红雾慢慢消散,一袭绿衫的碧瑶正自倚坐在一蓬嫩绿箭竹之前,默然垂泪。她觉出有人走近时,神情一惊,立即握紧了弯月形的匕首,待看清走近之人是秦无炎后,她不由得破涕为笑,那清丽的笑容宛若翠谷春花初绽的那一抹芳华。她匆匆抹去滑落腮边的清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问道,“你怎么跟过来了?”   秦无炎微微一笑,戏谑道,“怕你这修罗异相,吓死你那小情郎啊……”话音未绝,秦无炎神情略显凄楚,凝望着碧瑶,低声道,“碧瑶,不要去青云门,太过凶险了。”   碧瑶敛去笑容,神情决绝地说道,“他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我岂能不见他一面,若不知他是否安好,我怎放心得下……”   看着碧瑶那哀伤满面的容颜,秦无炎神情一凛,心知倔强如碧瑶这样的女孩,一旦下定决心,是绝不会因任何人的劝告而改变主意的,而此行之凶险自不必说,若自己不跟随碧瑶,任由碧瑶以那般异相独闯青云的话,她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既然无法劝阻她,那便只能陪伴着她,生死从之便是了。   思量清楚之后,秦无炎只觉胸臆之间不再郁郁,顿感轻松,心中亦复一片清明平和。他眼神明澈地望着碧瑶,郑重地说道,“碧瑶,若你答应我,一切听从我的安排,届时我说应该走的时候,你便立即随我走,如此,我才陪你去见张小凡。如若不然,我宁死也会阻拦你,不让你去如此凶险之地的。”   “你肯陪着我涉险?”碧瑶吃惊地脱口问道,旋即,眼圈微微泛红,点头道,“秦无炎,一切听你的便是。不过,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若是被青云门的人发现了,你……你千万别犯傻,你不是临阵逃命之类的很有本事吗,不用管我,先保住自己的命,逃出去,这样,还能找机会再救我……”   碧瑶竟然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闻言,秦无炎不由气息一滞,只觉凄冷绝望之情充塞胸间,默然无语,半晌,方勉强说道,“碧瑶,届时我自会随机应变,现在我无法对你承诺任何事。你要千万记得,无论何种情况,我们遭逢何种威胁,都不要承认自己身附修罗之力,切记切记!” 随后,秦无炎又向碧瑶细细交待潜入大竹峰后应如何应变对答,碧瑶连连点头称是,秦无炎便趁着暮色沉沉,携着碧瑶一路潜行,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大竹峰的守静堂一带,慢慢寻访而去。   夜色渐深,大竹峰众人歇息甚早,峰峦间偶见寥落灯火。秦无炎二人一路细细查探,幸喜无人发觉,但寻遍大竹峰,却找不到张小凡的踪影。没奈何,他们只好自大竹峰而下,前往邻近的小竹峰,寻觅之后,毫无所得,便迅捷依次前往朝阳峰、落霞峰和僻远的风回峰,眼看天光初萌,山巅已透出隐隐淡紫霞光,却未曾找到张小凡的所在,如今,只剩下青云门师尊所居的重地通天峰未曾去得。   “碧瑶,通天峰乃是青云门师尊道玄所居之处,太过危险,还是不要过去了。”   碧瑶并不答言,纵身向通天峰飞掠而去,秦无炎急忙紧随着那一抹碧影,向殿阁巍峨流云缥缈的通天峰疾行而去。   一路寻觅,天色渐明之际,秦无炎和碧瑶侧耳细听,发觉玉清殿侧有一间幽静耳房传来阵阵人语,二人悄悄来到窗外,向内看去,碧瑶不禁神色微变,身子亦轻轻一颤,只见屋内陈设甚是简朴,似是临时搭设,烛火摇曳中,张小凡面色憔悴,半卧在矮榻上,一个身著素白流仙裙姿仪飘逸的女子侧坐一旁,正自端着一盏汤药,手执银匙给他喂药,甚是和婉体贴。   张小凡咳了几声,神情有些痛苦,那女子连忙放下药盏,关切地问道,“小凡,可是这汤药太苦,先吃一点我为你做的糖莲子吧……”听那声音应是陆雪琪!秦无炎和碧瑶不禁对视了一眼,颇有些意外。   张小凡感激道,“多谢师姐这些日来彻夜不眠不辞辛苦地照顾我,而且,那日,若不是你冒死为我向师尊他们求情,我早就……”   陆雪琪阻住了张小凡的话语,幽幽道,“小凡,你对我还是如此生分,历经生死之后,你还是只肯管我叫师姐吗?难道……你还不明了我的心意……”   陆雪琪外冷内热,虽容貌绝美,但却如冰如雪,清冷异常,此一番话乃是她有生以来说过的最为温柔的话语,故而,未待说完,那莹白光洁的面容便蓦地现出明媚的嫣红,衬着那若波光潋滟的秋水明眸,张小凡一时看得呆住了,半晌,方呐呐道,“我怎会不明白师姐的心意呢,自七脉剑阵比武之日起,师姐便多次相让,甚至不顾性命之忧,出手相救。我堕入魔道之后,世人皆怨我谤我,唯有师姐待我一如往日,毫无二致。但师姐在我心中,就如同那青云山巅的绝世冰雪,我从不敢以凡俗之情想望。未曾想到,师姐对我如此情深义重,小凡此生难以报答了……”   陆雪琪泪光莹然,轻叹道,“何时,你能如同对待那鬼王之女那般对待我,就虽死无憾了。”   张小凡肃然道,“碧瑶舍生救我,我岂能顾惜性命,不报答她那如斯恩情?若师姐有难,小凡也定然舍生相救……”   陆雪琪凝睇含笑道,“小凡,若有朝一日,你我同临大难,我不希望你舍生救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张小凡闻言,不禁双目凝泪,感动地轻声道,“师姐如此关爱,小凡不胜惶恐,惟愿师姐平安顺遂,永无灾祸……”忽地,陆雪琪脸色变得苍白,轻咳了几声,唇角泌出一线血珠,沾染在那若雪白衣之上,如寒梅点点。   “雪琪,你这些日为我疗伤,定然折损真气,受了内伤……”张小凡情急之下,轻轻拥着气息急促娇弱不胜的陆雪琪,让她倚在自己肩头休憩,调整内息。   听见张小凡终于不再尊称她为师姐,而是唤她的名字雪琪之时,陆雪琪不由温婉微笑,喃喃道,“小凡,听见你这般叫我,我心里……很是欢喜。”   陆雪琪本具绝世姿容,如今芳心暗许,神采灿然,愈发明艳不可方物,张小凡不由看得呆住了,神思恍惚间好似一个人登临绝顶,萧然独立之时,忽见漫天流霞飞云,明丽夺目,一时间眩惑迷离,不知身处何时,身处何世。张小凡微微红涨了脸,赶紧避开身子,搀扶着陆雪琪让她靠坐在竹椅上,垂首不敢再看她。   他这番心神往之的迷醉模样,是碧瑶平生未曾见过的,碧瑶天性纯真懵懂,心中只觉惴惴不安,但却并不明了张小凡的心思流转,便一如往昔那般,一耸身便前往屋内,要当面向张小凡问个清楚。   “小凡,我来见你了……”碧瑶心神迷惘,痴然地步入屋内,定定望着张小凡。秦无炎一时失神,没有拦住碧瑶,便连忙快步赶上。   乍见碧瑶,张小凡惊喜莫名,连忙在榻上撑持起身来,伸手遥遥探向碧瑶,迷惑地问道,“碧瑶,真的是你吗,不是回梦之毒带来的幻影……”   “真的是复活了的碧瑶,如假包换,若不信,我现在就给你解了回梦之毒,省着你疑神疑鬼……”说着,秦无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漫不经心地扔到了张小凡面前。   一见秦无炎竟然随在碧瑶身侧,张小凡那迷惘的神情立时消散无踪,不禁目中浮现怒色,冷冷诘问道,“秦无炎,冥灵峰一战,你竟然还没死。你跟着碧瑶,是何居心?”   秦无炎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地说,“你别忘了,我现在听命于鬼王宗,自然是奉鬼王的命令,一路随行保护碧瑶。”   陆雪琪拔出御雷神剑,指着秦无炎,怒声道,“秦无炎,你和鬼王之女竟敢擅闯青云门,意欲何为?”   秦无炎冷笑道,“青云第一美人儿,真是人美忘性大,你别忘了,鬼厉是我们鬼王宗的副宗主,而今被你们青云门所伤,我们自然要来探望,接他回狐岐山养伤啊……”   “休想劫走张小凡,想带走他,先过了我这关!”陆雪琪秀眉紧蹙,挥剑击向秦无炎。   “与你的亲亲师弟们不同,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说着,秦无炎嘴角微挑,右掌黑气袅袅,向陆雪琪身周轻划了一圈,顿时,陆雪琪身形一滞,周身被一重黑雾笼住,动弹不得。   “秦无炎,你休要伤害雪琪!”情急之下,张小凡不顾重伤未愈,自枕边抄起噬魂,运功凝神,瞬时一道红光击向秦无炎。   事发突然,秦无炎本可飞跃一旁,避开噬魂的袭击,但他望了眼身旁的碧瑶,唯恐离开碧瑶之后,她会现出修罗异相,便没有避开,生生受了噬魂的重重一击,不禁面色苍白,微微战栗。   “秦无炎,自从冥灵峰顶一战,我发现鬼王和鬼先生竟然逆天而行复活兽神之后,我便不再是鬼厉,不再是什么鬼王宗的副宗主!我是不会重返魔教,不会和你们走的,快快放了雪琪,不然,休怪我不顾念昔日之情!”张小凡握紧噬魂,恨声道。   “魔教妖人,如此大胆,竟敢来我青云门撒野!”猛然间响起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如雷怒音,旋即,耳房的青石山墙若被惊雷击中,瞬时四分五裂,田不易一振手中的赤焰剑,一股凌厉剑光击向秦无炎。   秦无炎刚被噬魂击中,一时动弹不得,瞬时便被那剑气所袭,飞跌至十余丈外,伏地喘息不已,唇边现出淋漓血痕,挣扎着却无法起身。   田不易望着张小凡,点头含笑道,“小凡,听了你适才那番话,为师还愿意认你这个徒弟!”田不易双掌一振,凝聚赤焰真气击向陆雪琪身周的黑雾,不料,黑雾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激荡出一股绝大的反击之力,瞬间将那赤色光焰悉数弹向田不易,他立时口喷鲜血,单膝跪倒在地。田不易恼羞成怒,勉力仗剑而起,伸出二指,在剑锋上划破,鲜血所至之处,剑光大盛,田不易剑指碧瑶,怒道,“秦无炎,你若不肯放了陆雪琪,我便先杀了这魔教妖女!”   张小凡挣扎着起身,挡在碧瑶身前,恳切地求告道,“秦无炎诡计多端,碧瑶定然被他蛊惑,才贸然前往青云门,还请师父手下容情,放过碧瑶,如有罪责,小凡愿一肩承受!”   “小凡,你不回头看看,碧瑶这妖女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了吗?”田不易冷冷道。张小凡回头一望,只见碧瑶竟然目凝赤色,身周亦弥散隐隐红雾,不由惊恐得低呼出声。   糟糕,没有兽神之力压制,碧瑶正自慢慢显现出修罗异相,秦无炎急忙撑持着呼唤道,“我已经给碧瑶种下兽神血蛊,你们若不肯让我带碧瑶离开,我便引发她身上的血蛊,让她与你们同归于尽!”   “秦无炎,你竟然如此歹毒,早知今日,那一夜在死泽我就不该心软救你,留你为害人间!我万万没有料到,你会对碧瑶下如此毒手,这十年来,你不是宁愿被毒神责罚,也一直在帮助我复活碧瑶吗?为了取得天书,复活碧瑶,你还孤身潜入焚香谷,被上官策废去一身修为……”张小凡目泛泪光,声音一哽,无法成言。   “张小凡,你真是太过善良单纯了,就算秦无炎过去愿意帮助你复活碧瑶,而今,他身附凶邪至极的兽神之力,自然会变得如同兽神那般穷凶极恶!我们今日便要除恶务尽,不能心慈手软!”一袭白衣的青云门师尊道玄悬凝在半空,面含怒气,双掌白气袅袅,口占诛仙剑决,瞬息剑气倏发,堪堪击散了陆雪琪身周萦绕的黑雾。陆雪琪如梦初醒,握住御雷神剑,拱手扬声道,“多谢师尊相救!”   道玄怒视着秦无炎,比指为剑,奋力一挥,瞬时一股凌厉的青白光芒将秦无炎裹挟着,飞掷出百余丈外,跌落在玉清殿外的云海台上。秦无炎抬眼望去,只见玉清殿前的云海台前,已经围聚了众多青云门弟子,已是脱身不得。   道玄携着张小凡碧瑶等人来至秦无炎身前,沉声道,“秦无炎,你若肯解了碧瑶身中的血蛊之毒,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封禁你在镇魔洞中潜心悔过,了此残生!”   秦无炎微微冷笑道,“贵为青云门的掌门师尊,说起谎话来也不脸红,真真让人想不到啊。若我给碧瑶解去蛊毒,就算有十条命,恐怕立时便一齐都没了。道玄,你敢指天发誓,以日月神明和你们青云门历代祖师的仙灵为证,我给碧瑶解去蛊毒之后,你会放我一条生路吗?”   道玄不由语塞,目光更为凌厉,厉声道,“对付你这种魔教妖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你身附兽神之力,并无寻常人的感觉,若对你施以刑罚,你也感受不到,枉费气力。但兽神当年,乃是遭遇天谴,被万道雷霆袭体而形魂俱灭,你若执迷不悟,不肯交出解药,便要身受雷殛酷刑,就算你有兽神之力护体,也无法免去雷击之苦。雪琪,你可用御雷神剑教训一下这个恶人!”   陆雪琪适才被秦无炎困住,早就恨得咬牙切齿,闻言,便谨遵师命,举起御雷神剑,口念御雷真诀,自天幕引下炫目雷光,挥剑击向秦无炎。顿时,秦无炎周身萦绕着猎猎青光,虽拼力忍耐,却仍忍不住发出低弱的呼痛声。   碧瑶见秦无炎浑身颤抖地俯伏在地,在青白交映的电光缠绕下神情极为痛苦,便颤声央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折磨他了,其实,我没有身中……”   “碧瑶,别傻了,我对你这么狠毒,你还为我求情……啊……若不放我和碧瑶走,我是不会……给她解蛊的……”秦无炎挣扎着说道。   “雪琪,先略停一会儿,让他好好想想……”道玄伸手止住了陆雪琪,转眼盯视着碧瑶,蹙眉沉思,忽然,面露惊恐之情,低喝道,“差点被秦无炎蒙骗过去,你这妖女,根本没有身中血蛊,而是身附修罗之力!”此时,随着时间的推移,碧瑶已经显现出完全的修罗异相,眉心现出一叶如血印痕,双目宛若滴血,闪动着赤红血光,周身亦萦绕着似血迷雾,倏忽间流转涌动,诡秘至极。   张小凡惊惧万分地看着碧瑶,手执噬魂,护着陆雪琪连连退后。看着张小凡那陌生戒备的眼神,碧瑶哀伤欲绝,竟然没有留意到道玄掌凝剑气,迅捷击向了她。   在道玄说话之时,秦无炎暗暗留心他的神情,见他目露杀气,便料定要向碧瑶痛下杀手。与电光火石间,在道玄出手的一瞬,秦无炎拼尽全力凝聚催动兽神之力,向碧瑶所在之处遥遥伸出右手,自掌端涌出浓重翻滚的黑雾,急速奔涌而去,在碧瑶周身方圆十余丈之内,形成一个黑雾萦绕的结界。触碰到黑雾的青云门弟子如逢烈焰,惨呼连连,纷纷倒地。   秦无炎气力已竭,扑跌在地,望向张小凡,恳声道,“张小凡,碧瑶是无辜的,鬼王和鬼先生要以修罗之力复活她,她毫不知情。莫要忘了你的承诺,别让他们伤害碧瑶,总能找到办法,解去她身附的修罗之力,即便不能,碧瑶天性善良,必不会无故害人。也许,我若是死了,没有兽神之力的催发,她许是能够恢复本来的模样……”   闻言,张小凡不由得神情微变,急声道,“秦无炎,别做傻事……一定能寻到办法,化解你和碧瑶身上的凶邪戾气……”   “一派胡言,张小凡,不要被他的妖言蛊惑,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道玄命青云弟子布下诛仙剑阵,将秦无炎围聚在中心,手握剑诀,正自猛力挥下之时,一重红雾忽地袭来,笼住了那猎猎剑气。只见碧瑶自结界中缓缓步出,双臂微扬,将那结界悉数收拢在掌心,立时那黑雾若旋涡般盘旋呼啸在她周身,与那血色迷雾纠缠缭绕,激荡不已。   “不好,若兽神之力与修罗之力合二为一的话,威力无匹……”道玄面容惨变,失色道。   “道玄,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碧瑶为修罗之力附体,心神亦多少被凶邪之气影响,且道玄乃是以诛仙剑害她性命,令她不得不以修罗之力复生的罪魁祸首,故而,她见道玄如此心狠,要向秦无炎痛下杀手,便凝聚兽神之力与修罗之力,攻向道玄。只见交缠着黑赤二色的云雾旋涡向道玄呼啸而去,眼见便要击中道玄,这时,在一旁的田不易怒吼一声,迅捷挡在道玄身前,被那极大的力量重击在胸前,双目圆睁,气绝身亡。   碧瑶这一击威力极大,整个玉清殿化为废墟,云海台上的青云门诸位师傅弟子们皆昏晕过去,人事不省。碧瑶亦被那力量震惊得容颜失色,怔怔地望着昏倒在地却依然以身护住陆雪琪的张小凡,哀伤地轻叹道,“小凡,再见之日,你会不会要杀我呢?”她伸手拭泪,却发现并未流下一滴眼泪,不禁黯然神伤。   失神片刻之后,她猛然警醒过来,神情焦急地飞奔向那委顿于地的一抹暗紫。随着接近秦无炎,她亦慢慢恢复了本来的姣好容颜,看着晕迷不醒奄奄不胜的秦无炎,她忍不住泪珠儿簌簌而下,低泣道,“秦无炎,你可千万别死,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她抱起秦无炎,环顾了一下宛若废墟的云海台,迎着清冷凛凛的山风,茕然独立,绿衫纷飞,不知天地之大,应往何处而去。      ☆、十四、初遇法相   这十年来,秦无炎竟然一直在尽心竭力地寻机复活自己,甚至为此而被废修为,唉,这个人看上去冷冰冰,又很是不好惹的模样,却有如此深藏的心意……碧瑶心中不禁迷惘慌乱,凝望着秦无炎那虽苍白虚弱却还是很好看的面容不由得落下泪来,只觉心中泛起一阵陌生的滋味,虽酸楚迷茫,却又有一丝令人眷恋的甜意。虽千丝万缕愁绪充塞心间,但有一件事是确定要做的,那便是,速速带着秦无炎离开青云门,前往更为安全的所在。碧瑶略定了定神,温柔地拂去落到秦无炎脸庞上的泪滴,御风而行,飞速掠过披沐霞光更显苍郁的群山之巅。   暮霭沉沉之际,碧瑶终于寻觅到一处可以暂时容身的山洞,恰在绝壁之侧。她择了一些茅草嫩枝,铺在石地上,将秦无炎轻轻放下,呼唤了几声,但他却依然昏睡不醒,毫无回应。山岚清冽,寒意彻骨,虽畏惧暴露行踪,但见秦无炎已然冻得嘴唇发白,身子亦在微微颤抖,碧瑶便毫不犹豫地点起一簇营火。之后,碧瑶想扶着他靠近火堆取暖,但甫一移动,自秦无炎的唇角便流下一道刺目的血线,碧瑶连忙用绢帕擦拭,但刚刚擦去,鲜血便又复流淌下来,转瞬便浸透了绢帕。碧瑶惊惶地四处翻找,却没有找到任何疗伤之药,她望着手上沾染的淋漓血迹,不由心急如焚,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越哭越是伤心,哭到最后,索性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   “等我死了,再哭不迟……”碧瑶的哭声惊醒了秦无炎,他声音微弱地说道。   寂静中,忽地听见秦无炎的声音,碧瑶吓得身子一颤,见秦无炎苏醒过来,她欢喜得拉住他的手,左右摇晃,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痕,笑着埋怨道,“我就知道坏人活千年,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一定是在吓唬我!”   秦无炎慢慢撑持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山洞,微微垂头,发现地上立时现出一小滩血,便知道自己受伤颇重,伸手擦拭着嘴角,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色,颇有点气呼呼地对碧瑶说道,“碧瑶……咳咳……你难道只管在一旁哭,就没想点儿办法给我疗伤吗?若不是我及时醒来,只怕再耽搁一会儿,你能做的,不过是给我立个碑吧……”   听了秦无炎这番话,碧瑶马上哭不出来了,用衣袖胡乱抹去眼泪,瞪着一双灵动的幽黑眸子,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到处寻遍了,你我身上都没有疗伤之药,难不成我是神仙,变出来不成?”   秦无炎不由气息一滞,抚着胸口,费力地说道,“就算作为一个凡人,你可做的事情也很多啊。你可以去山林里寻一些疗伤草药啊,好比止血草,再顺便打一点野物,采摘点野果子什么的,看这天色,也该吃些东西了……”碧瑶如梦初醒,一跃而起,向山洞外跑去。   “碧瑶,等一等……你……你可知道止血草什么样吗?”   闻言,碧瑶猛地停住了脚步,又跑了回来,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问道,“我还真不知道呢,多亏你提醒!”   秦无炎勉强撑着身子,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药草的样态,闷闷说道,“真是个大小姐,连最常见的止血草都不认识。碧瑶,若是看见和止血草很像,但叶片顶端有些分叉还长有细刺的野草,千万别弄混了,不能采回来,那种是有毒的……”   “有毒也没关系吧,你们万毒门的应该不怕……好了,别生气了,我是在和你说笑呢,保证不会采回毒草!”说着,碧瑶便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秦无炎只觉头目晕眩,便伏在地上闭目假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自己嘴里多了一团弯曲扭八的草叶子,耳边传来碧瑶那欢喜的声音,“秦无炎,你快看看我有多厉害,抓到了什么?”秦无炎赶紧睁开眼睛,只见碧瑶紧紧抱着一只绝大的仙鹤,那仙鹤若站起来,应与人齐高,白羽棱棱如羽箭,神骏非凡。秦无炎吃惊之余,赶紧咽下口中的草叶,刚待开口发问,碧瑶又给他喂了一大把草叶,差点把他噎到。   秦无炎心里暗暗祈祷,但愿碧瑶采摘药草时不要弄错,好容易吃完那些药草能够说话之后,秦无炎生怕碧瑶又喂给他药草,便一手挡在嘴前,一手指着那硕大的仙鹤,吃吃问道,“碧瑶,我还没到驾鹤西去的命数呢,你抓来仙鹤做甚么啊?”   碧瑶得意地端详着仙鹤说,“当然是烤来吃啊!”   秦无炎气息不顺,差点又要吐出一口血来,沉思了一会儿,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没到焚琴煮鹤这一步呢,先吃点儿别的吧。”碧瑶失望地用藤蔓把仙鹤翅膀紧紧捆住,将一堆野果子放在秦无炎面前,气哼哼地不说话了。秦无炎很识时务地把红润成熟些的野果拿给碧瑶,自己则很自觉地吃着青绿生涩的果子。   碧瑶吃了几个香甜的野果,心情略好了一些,看着秦无炎浑若无事地吃着酸涩的绿果,忍不住嘴里心里一齐泛酸,蹙眉问道,“秦无炎,你竟然这么能吃酸的,有异常人!”   “被兽神之力侵体之后,不仅感觉不到疼痛冷暖,还尝不出来食物的味道了……”说着,秦无炎警觉地看了眼碧瑶,赶紧补充道,“哎,就算我尝不出味道,你以后也不能欺负我,偷偷给我难吃的东西!”   碧瑶调皮地笑着说,“这可由不得你,要看本姑娘的心情了。”   “碧瑶,刚才你采摘止血草的时候,可有小心,不曾错采毒草吧?我现在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分辨不出药草和毒草……啊……”秦无炎话音戛然而止,捂住喉咙俯伏在地。   “都怪我,都怪我,不该那般冒失,应该让你先甄别一下再喂给你啊,秦无炎,怎么办,怎么解毒啊,你快醒醒……”碧瑶边哭边晃着秦无炎。   “别哭了,我没中毒,只不过演练一下中毒而已。你看看,若我中了毒,你只会哭,连解毒都不会……”碧瑶气得抬起手来,恨不得打他一顿解气,但见他安然无恙,又忍不住抿嘴儿笑了起来。   这几日,他们便在山洞中暂避,碧瑶寻隙去山林间采摘药草野果,还捕到了几只肥硕的野兔,于是,那只大鹤算是暂时平安了。但那鸟儿颇有灵性,很是记仇,只要碧瑶走近身旁,便伸出坚如金石的巨喙,作势欲啄,对秦无炎倒是甚好,总是依傍在他身旁歇息。那仙鹤虽说恼人,但真正让碧瑶忧心不已的是秦无炎,虽然每日都会服下一些止血草,但他的伤势丝毫不见好转,面色愈来愈憔悴,人也愈来愈虚弱,这一日,无论碧瑶如何好言相劝,他都不肯吃东西了,只是倦怠地倚靠着仙鹤,昏昏欲睡。碧瑶真正害怕起来,哽声呼唤,秦无炎却毫无回应,他身旁的仙鹤也甚通人性,不住发出凄清的唳鸣之声。   正在碧瑶心生绝望之时,山洞洞口忽地传来猎猎风声,回眸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袍宝相庄严的男子悠然独立,那仙鹤迅疾奔向那男子,匍匐在他足边,用长喙轻啄着他的袍角。男子轻抚着仙鹤的头顶,笑言道,“鹤兄,别来无恙啊。我这仙鹤甚是顽皮,多谢二位收留照顾。”碧瑶借着光亮仔细端详,惊然发现,那男子竟是天音阁的法相!   望着虚弱不堪的秦无炎,法相沉声道,“毒公子,不管你愿不愿听,我还是要和你再说一次,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碧瑶手执寒光闪闪的双匕,挡在秦无炎身前,恳求道,“法相,不要伤害秦无炎,他受了重伤,虽每日服用止血草,却一直不见好转……”   法相觑着秦无炎,忧心地说道,“他被青云门师尊道玄的剑气所伤,寻常药石岂有效用?只有我们天音阁的往生咒和摩诃心经才能治愈他所受的剑气之伤,快随我回天音阁,不然就来不及了!”   闻言,碧瑶蹙眉沉思,却寻不出救得秦无炎的出路,没奈何,逼视着法相的眼睛沉声道,“法相,你是修道之人,不可诳语,你为何要救秦无炎呢?”说话间,碧瑶伸出手掌,凝神运气,掌心现出一蓬血雾,遥遥比住法相的胸前要害。   法相神情平静地恳切说道,“虽与秦无炎仅有几面之缘,但却能看出他心存善念,不过身中毒蛊而被逼为恶,故而,鄙人念念不忘要促他顿悟,弃恶从善。”他看了一眼碧瑶掌心的诡秘血雾,自怀中拿出一串碧青剔透的串珠,递在碧瑶面前,续道,“你身附血煞修罗的凶邪之力,若不加以压制,不仅要受异相之苦,还会消损灵魄,以致万劫不复,这珠串是我天音阁的镇魔珠,可压制世间凶邪之气,你佩在身上,便可免于修罗异相之变。”   碧瑶略一迟疑,但经过渝都城那段相处,觉得法相并非奸佞狡猾之辈,便含笑道谢,接过珠串挂在颈上。那碧青的珠串甫一接触碧瑶的肌肤,便慢慢变化为赤红艳艳,宛若红玉珠子,煞是艳丽。法相解去仙鹤翅膀上的束缚,背起秦无炎,引领着碧瑶向天音阁方向御风飞去。   ☆、十五、天音阁中   耳边呼啸的风声消退了,秦无炎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够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澄净光明之境,取代猎猎风声的是那无所不在的宁和梵音,无休无止,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不觉间,听得熟了,秦无炎随着那梵音轻声念出“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话音未绝,他顿觉心口间如被利剑刺中,剧痛不已,便猛然惊醒,喘咳连连。   “谢天谢地,秦无炎,你总算醒过来了……啊,不对,老天爷未必帮上什么忙,要谢谢天音阁的法相,是他救了你!”碧瑶惊喜地欢声道,面色颇有几分憔悴,好似几日几夜未曾歇息过的模样。秦无炎微微点头,轻声道,“多谢……”   法相阻住了秦无炎的话语,蹙眉道,“毒公子,天音阁的摩诃心经和往生咒虽可医好你身中的青云门剑气之伤,但对兽神之力却束手无策。你身附的兽神之力乃天地间凶邪戾气凝化而成,故而,你若口念摩诃心经的经文,便会身受戾气反激,痛苦难耐。这兽神之力会侵蚀伤害你的元神灵魄,时日一久,则万劫不复,失却本心,永被这股邪恶黑暗的力量操纵。”说着,法相取出一袭素白禅衣,只见那禅衣之上以银线暗纹勾勒出纵横加错的梵文。   法相将那禅衣披在秦无炎身上,柔声续道,“此禅衣写有摩诃心经的经文,可暂时震慑兽神之力的凶邪戾气,你便安心在我天音阁养伤吧。”说完,法相拱手告辞,他身旁随着的仙鹤亦欢喜地轻啄了几下秦无炎的衣角,以示慰问,又很是凶狠地瞪了几眼碧瑶,飘然飞走。   “秦无炎,你知道这七日来,我有多担心吗?你是不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遇见你之后流的眼泪,比我之前十几二十年流下的眼泪合在一起还要多……”碧瑶虽说着凶巴巴的话语,但眼中却闪动着暖暖的柔光,秦无炎看得怔住了,不由自主地也微笑起来,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那模样好看极了。   第一次看到秦无炎显得这般温柔缱绻,碧瑶不禁脸庞微热,呐呐道,“你先歇歇精神,我去给你拿些点心吃。”   碧瑶逃走一般跑出门外,留下秦无炎在那轻烟氤氲的禅室中默然无语,心底里泛起一阵阵莫名的欢喜。等了甚久,秦无炎百无聊赖之余,摸起枕边的控妖笛和斩相思,一见之下,他差点笑出声来,控妖笛和斩相思上都系着碧绿色的流苏,那流苏上都打着流云形的平安结子。他赶紧端详了一下周身,除了手腕的绿绢之外,并无其他花哨结子,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碧瑶推门进来,兴冲冲地将一个白瓷碟子放在秦无炎面前,那瓷碟上堆着二三十个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花糕,娇红鹅黄,淡紫浅碧,看上去很是精致美味。秦无炎拈起一块花糕,边吃边赞叹道,“碧瑶,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只不过,我现在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可算是牛嚼牡丹了。”   碧瑶摊手道,“我才不会白费力呢,知道你尝不出滋味,所以,别看颜色样子各不相同,但味道只有一种,就是普通的米糕味,只不过,用各色花朵拧出汁子,染成不同的颜色,看着好看而已。”   说说笑笑间,秦无炎把那一盘子米糕都吃了下去,碧瑶不禁瞠目道,“真看不出来,你的饭量这么大?该不会是尝不出来味道,也感觉不出来饥饱吧,你会不会撑到?”   秦无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依照我平日的饭量,这盘子点心只能算是餐前开胃的……”他见碧瑶伸出纤纤手指轻轻刮着脸蛋,知道又要笑话他,便背过身去,闭目装睡。   “别睡了,你都睡了七八天了,还没睡够啊!别懒了,快快打理一下,不然,这披头散发的,让天音阁的人看着笑话!”没奈何,秦无炎只好靠着枕头坐起身来,借着碧瑶拿着的铜镜望了一眼,不由嘿然,确实滚得头发蓬乱,很不成样,便取下发簪,拿起木梳,费力地梳理起头发。   “哎呀,你的手腕又流血了,我先给你包扎一下……”碧瑶很是熟练地从衣角扯下一条浅绿绢带,给秦无炎的手腕换了伤药之后,轻柔地包扎起来,然后,随手打了一个同心花结。“别想多了,只是不想那么单调,要不都是平安结或梅花结了……我只学会这三种花结的打法。”碧瑶微微有些脸红,底气不足地补充道。   “碧瑶,你可以什么结都不打啊,你看看,这控妖笛和斩相思让你也弄得这般花哨,我怎好意思带在身上……”话未说完,秦无炎头上挨了一个凿栗,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我娘亲去得早,除了打这三种结子,什么女红都没教给我。唉,你这手腕伤口总也不好,还是别乱动了,我来帮你梳理头发吧,保准梳得美美的……”她看见秦无炎的脸色一变,便连忙补充道,“梳得帅帅的,行了吧?”   秦无炎闷声道,“简单些就好,千万别打成花结,那可就没法出门了。”   碧瑶忍住笑,细细梳顺了那垂至腰际的如墨长发,挽起头顶散发,斜斜别了一只白玉簪子。梳理停当后,碧瑶皱着眉,左看右看,百般别扭,忽地琢磨明白,伸手轻轻分出一绺头发,自秦无炎额边垂落,方满意地笑道,“这样才像毒公子,不然,像个小道士!”   秦无炎重伤初愈,需歇息静养,碧瑶说笑了几句,便推门离去。碧瑶临出门时转眸回望,只见他身著一袭白衣,慵倦地斜卧在榻上,意态悠然,容颜清俊,不由心弦微颤,却又不知波澜何起。   天音阁的摩诃心经果是疗伤良法,苏醒之后,秦无炎身子一日日康健起来,慢慢地,可以在碧瑶陪伴下,到风景如画的苍翠后山漫步解闷。法相所养的仙鹤,甚是念旧,只要秦无炎出门,它必会飞临他身边,一路相陪。秦无炎安之若素,但碧瑶却很是心烦,因为,那仙鹤很是记仇,随时寻机要用那巨喙偷啄碧瑶。   无奈之余,碧瑶便从天音阁大殿前的放生池捕了一条七八尺长的硕大金鲤,金鳞莹莹,美滋滋地丢在仙鹤面前,笑着说,“我算怕你这只呆鸟了,给你这条鱼儿吃,算是我赔不是了,以后,可不许再啄我!”   仙鹤一见那条金鲤,立时发出凄厉的唳鸣声,转瞬,法相出现在他们面前,愁眉苦脸地说,“一眼照顾不到,碧瑶姑娘便要惹事。这可不是普通的鲤鱼,这是祖师爷当年亲手放生的神鲤,已经在放生池中优游几百年,罪过罪过!鲤兄,还望你大人雅量,不要与这小女子一般见识,俗话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说着,法相甚是恭敬地捧着金鲤,疾步奔向放生池。   碧瑶惊诧莫名地叹道,“仙鹤是鹤兄,鲤鱼是鲤兄,如果跑出来一只老鼠,该不会是法相的鼠兄,也要供起来,不能打啊?”   秦无炎云淡风轻地微笑道,“碧瑶,入乡随俗,我们若是见到蚂蚁,也莫要踩,因为……是法相的蚁兄。”碧瑶笑不可支,一时忘记防备仙鹤,被它重重啄了一口。“哎呀,你这扁毛畜生总是欺负我,今日,我便要给你个教训!别说你是法相的鹤兄,就算是他的鹤叔叔,鹤爷爷,我也要打到你服气为止!”   秦无炎赶紧挡在仙鹤之前,微笑着劝道,“碧瑶,别生气了,我让它给你赔罪。”说完,秦无炎取出控妖笛放在唇边,细细吹奏,自白玉笛飘出的那一缕清越悠扬乐音旖旎若游丝连绵,动人心魄,仙鹤踯躅片刻,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柔美清和的笛声翩然起舞,白羽倏忽,低回婉转,清逸出尘。碧瑶不由心神往之,忘却那小小气恼,只觉风舞清明,心绪宁和。   秦无炎吹奏了一会儿,见碧瑶已然心平气和,不再气恼,望着那随乐音抑扬顿挫而按节蹁跹的大鹤,不由心念一动,略微变调,那仙鹤便止息舞步,驯顺地匍匐在秦无炎脚边,微微展翅,长喙轻轻点着背脊,好似邀请乘坐一般。秦无炎玩心大盛,便试探着坐在那大鹤的背脊之上,仙鹤扬首长鸣,竟挥动巨翅,御风飞起。秦无炎急忙搂住仙鹤的脖颈,只见转瞬之间,已飞离地面百余丈。   “小心些,别跌下来摔死……”很快,碧瑶那焦急的呼唤声便杳不可闻,仙鹤载着秦无炎迅疾飞离,向那碧丘连陌之处飞去。御鹤飞行正自得趣之际,秦无炎忽地看见山丘间快速奔行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细细辨认,竟然是已投奔鬼王宗多时的原炼血堂门人野狗。   他来天音阁灵山作甚,不知有何企图?经过之前曾经打过的交道,秦无炎深知野狗为人憨直朴实,呆气十足,说话行事从不会转圜绕弯,很好对付,便驾着仙鹤,稳稳落在野狗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野狗乍一见秦无炎,不由吓得跌坐在地,惊惶地喊道,“我是不是来晚了,秦无炎,你已经变成鬼了……”他略一定神,端详了一下秦无炎的模样,转惊为喜道,“啊不,看这模样,你已经变成神仙了吧,太好了,这回青龙有救了!”      ☆、十六、寒冰洞中   青龙大哥有难了?秦无炎不由脸色剧变,不禁狠狠责备自己,不应轻易相信碧瑶那甚是乐观的说法,想当然地认为鬼王一向倚重青龙,便不会对他痛施责罚。   “野狗,你快说,青龙怎样了,难道鬼王真地将他关禁在寒冰洞中吗?”秦无炎急声问道。   野狗眼圈泛红,猛力拍了一下身边的山石,恨恨道,“宗主大人近一年来,单单宠信鬼先生一人,对他可算是言听计从。那一日宗主大人命令青龙圣使前往冥灵峰下,寻找你的下落,并将你带回狐岐山,但青龙圣使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死也不肯去带你回来。我从来没见宗主大人发那么大的火,马上便将青龙圣使关进了那个冰窟窿,也就是寒冰洞。我们都以为宗主大人气头过了,自然就会放了青龙圣使,没想到,直到……直到今日,青龙圣使还是被关在寒冰洞里……”野狗语气一哽,说不下去,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泪,从怀中摸索出青龙的乾坤青光戒,递了过去。   秦无炎一见那乾坤青光戒,身子不由一颤,那戒指不似昔日华光灿然,而今只发散出微渺不可见的浅淡毫光。自来法宝与主人的命数息息相通,戒指的光芒如此微弱,只说明一个事实,那便是,青龙必然生命垂危,命悬一线。秦无炎接过乾坤青光戒,握在手中,只觉心中大痛,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野狗觑着他的神情,着急地说道,“哎呀,我怎么这么不中用,哭天抹泪的,屁用没有!秦无炎,不和你兜圈子,青龙圣使快死了,鬼王他们是铁了心,要拿他作筏子,杀一儆百,震慑门人,就算是真死了,也不会放他出来的。昨日,我顾念青龙圣使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偷偷跑去看他,唉,他已经神志不清了,还在念叨你的名字。我给他喂了一粒合元凝气丹,他才勉强说得出来话,托我把这枚戒指交给你。还好我偷听到鬼先生与宗主大人谈话时,依稀提到你和碧瑶好似逃到天音阁,被他们收留起来,我便寻了过来,还好让你碰见了!”   鬼王他们竟然如此心狠,青龙,我错了,不该轻信碧瑶的话语,让你一直在那冰寒彻骨的苦境备受磨折。而今,不可惊动碧瑶,若让她知晓此事,她定然不会相信她爹爹会如此歹毒,且担心我的安危,必定百般阻挠不肯放行,或者,更为糟糕的是,碧瑶若无法阻拦我前往鬼王宗,泰半会随同前往,那样,便正中了鬼王他们的下怀,为了我们二人拥有的凶邪戾气,必会用尽全力加以阻拦捉拿,且会以青龙为质加以要挟。思量清楚之后,秦无炎决定,不将去救青龙之事告诉碧瑶,马上跟随野狗前往寒冰洞,若被鬼王和鬼先生发现,则可以碧瑶身陷天音阁为筹码,随机应变,虚言恐吓,若运气好的话,可与青龙全身而退。   秦无炎重伤初愈,还无法御风而行,便如适才那般,在野狗的引领下,御鹤飞行,前往狐岐山北麓的寒冰洞。那仙鹤神俊异常,振翅疾飞迅捷如风,野狗拼尽全力,才能与它并驾齐驱,累得直喘粗气。几个时辰之后,他们飞临寒冰洞,秦无炎虽不觉寒冷,但身边的野狗已经冻得面无人色,体如筛糠,抖个不停。寒冰洞外荒无人烟,秦无炎命野狗在洞外守住仙鹤,等他和青龙出来,然后,便快步走了进去。许是因为青龙已奄奄一息,无需防备,故而,洞外不曾设下禁制,洞内亦无人看守。   步入那耸立着万仞寒冰的洞穴深处,只见身著青色常服的青龙俯伏在犬牙交错的冰凌丛中,毫无声息。秦无炎快步奔到青龙身边,扶起了他,青龙面色青白,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大哥,我来了……”见青龙那虚弱奄奄的模样,秦无炎不禁落下泪来,脱下身著的素白禅衣,裹在青龙身上,然后,依照法相的疗伤之法,口占摩诃心经,为青龙疗伤。   甫一念诵心经经文,秦无炎不禁身子一僵,惊觉心口如被利刃刺中,剧痛难忍,他凝神强忍着那阵阵剧痛,继续念诵着摩诃心经,慢慢地,青龙的身子开始变得温热,面容也现出几分血色。秦无炎痛得微弓着身子,一面双掌抵住青龙的脊背,一面忍痛口占心经。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是痛苦得神智迷离,支撑不住,颓然倒地,此时,青龙猛然睁开双眼,一把抱住他,吃惊地问道,“无炎,你怎么会在寒冰洞,也被鬼王抓了吗?”   看见青龙面色如常,神采奕奕,秦无炎不由微笑起来,轻声道,“大哥,让你受苦了。我没有被鬼王抓,而是遇见野狗,听他说你被关在寒冰洞……”   青龙怒气冲冲地斥道,“野狗真是多事,岂可让你以身涉险!哎呀,你的手腕受伤了……”   青龙关切地拉起秦无炎的手,细细查看,看见他手腕上缠裹的绿绢同心结后,青龙神情剧变,那双英气勃勃的眸子中染上了一重让秦无炎感到陌生的寒意,冰冷彻骨。   青龙沉默了片刻,冷冷诘问道,“无炎,这是碧瑶给你包扎的伤口吧?”   秦无炎并不着意,点头笑道,“大哥怎么看出来的?哦,是认出来这花结了吧。碧瑶真是喜欢打结子,连控妖笛和斩相思都让她打了好花哨的平安结……”   青龙凝望着那精致的浅碧同心结,冷然打断了秦无炎的话语,沉声道,“她对你还真是上心啊……”话音未落,青龙猛地将秦无炎狠狠掼在地上,挥掌一拂,将他击至丈余开外。   震惊之余,秦无炎凝神运气,立时手掌现出袅袅黑雾,但他出掌比住青龙之后,凝望着青龙那曾经温煦和暖的熟悉面容,不由迟疑犹豫,未曾出手。就在他犹疑不决之际,青龙微笑着走近,忽地自腰间抽出一柄发散着苍青色毫光的长剑,迅疾地刺过了那同心结,贯穿了秦无炎的手腕。事发突然,秦无炎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觉手腕奇痛,动弹不得,怔怔看着那将自己束缚在地上的长剑,不知青龙为何对自己忽下如此重手。   “无炎,亏我多年来把你当做兄弟,倍加呵护照顾。没想到啊,你竟然真的喜欢碧瑶,还骗到了她的心。你怎么敢?”青龙俯低身子,笑看着秦无炎因疼痛惶惑而微微战栗的苍白面容,恨声续道,“我是看着碧瑶长大的,多年以来,在我心中,碧瑶不应该爱上别人,她只应爱上我这个如同兄长般爱护她的人。除了我,任何人,包括你,包括张小凡,都无法给她幸福。那一日,你胆敢向宗主大人提亲,我便动了杀心,但见碧瑶对你非但不动心,反而甚是厌恶,我也就暂且放下。没想到,宗主大人竟然如此看重你,赐给你兽神之力,又让你复活了碧瑶,令她拥有修罗之力,我不该如此袖手旁观,让你和碧瑶愈来愈靠近,让她愈来愈喜欢你。无炎,你一向只会耍些小聪明,怯懦不堪,宗主岂可错看你,将那无上的力量偏偏赐给你?而今,我总算说动宗主,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允许我来随意处置你并收回你所不配拥有的力量……”   说着,青龙挥手震碎近旁的冰凌,冰雾纷飞,现出一个苍青色的古鼎,正是伏龙鼎。青龙手比剑诀,念诵咒语,那伏龙鼎涌动起诡秘的黑雾,那黑雾弥散到秦无炎身周,骤然变得浓重,好似漩涡一般,翻滚着自他体内吸附出延绵如缕的黑气。伏龙鼎正自从秦无炎体内吸走兽神之力,登时,他感到周身的经脉再度被拉扯撕裂,痛得挣扎着躲避,但手腕却被那长剑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良久之后,伏龙鼎吸附的黑气愈来愈淡,直至无踪,此时,秦无炎体内已无一丝兽神之力,且经脉断裂,剧痛不已。   “青龙……你……为何如此对我……”秦无炎不甘心地颤声问道。   青龙冷笑着拔出长剑,凝望着剑上的鲜血,盯视着秦无炎说,“蠢材,你永远想不到人心会变得多坏,你总是一厢情愿地把人往好里想,这个弱点,迟早送了你的小命。你永远不会知道,嫉妒会让人心变得多可怕。我最为痛心的就是,你和碧瑶,是这世间我心中至为爱重的两个人,却一齐背叛了我。你们既然薄情寡义,我便无须容情……”话音未落,青龙拿起长剑,缓缓刺入秦无炎的肩膀,直至没入。   “住手,青龙圣使,不可杀了秦无炎。天音阁看来甚是看重秦无炎,竟然会将写有摩诃心经的禅衣赐予他。而今碧瑶少主还在天音阁手上,若秦无炎命丧于此,天音阁定然会对少主不利。而今已经依照你的计策收回兽神之力,且让他受了重伤,这长剑乃是与伏龙鼎同一材质的幽冥玄铁所铸,凶邪无比,就连兽神在世都无法抵御,如今他已与死人无异,趁他还没死,应让野狗速速将他送回天音阁,如此,可保少主平安,待时机成熟,我等再去相救!在此要恭喜青龙圣使苦肉计奏效,真是妙计无双啊!”   戴着青铜面具的鬼先生边说边踱到近旁,查看了一番秦无炎的伤势,沉声道,“圣使切莫意气用事,且留他一命。哎呀,若拔出这把剑,他必会血流不止而死。也罢,快让野狗送他回天音阁吧。”   被洞内传来的打斗争吵之声吸引,野狗早就牵着仙鹤静悄悄地躲藏在寒冰洞洞口,经鬼先生召唤后,他怯怯地走入洞中,赫然看见秦无炎的白衣之上浸染着斑斑血色,肩膀亦被一柄异光熠熠的长剑深深刺中,不由手足无措,哆嗦着问道,“青龙圣使,你不是让秦无炎来救你吗,你们……你们怎可这样对他啊,早知道,我就……”野狗越说声音越小,看着青龙和鬼先生那冷酷的神情,便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将秦无炎抱了起来,引领着仙鹤,走出寒冰洞外。   “鬼先生,你真地要放他走吗?他向来狡猾多端……”洞内传来青龙的声音,闻言,野狗道人怀中的秦无炎微微睁开眼睛,那痛彻心扉的哀伤眼神让刚硬如铁的野狗也不禁目中酸涩,心悸不已。      ☆、十七、心病难医   “碧瑶姑娘,这已经第六天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肯吃,每次只留下一瓶水……”每日负责给秦无炎送饭的小弟子将食盘放在碧瑶面前,忧心忡忡地说道。   碧瑶望着那食盘中宛若白玉的豆腐,鲜翠欲滴的嫩菜叶,碧莹莹的竹粳米饭,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同样秀色可餐却了无滋味的食盘,不禁滴下泪来,也食不下咽了。唉,这一回,青龙这坏家伙可是把秦无炎给伤透了。   身体所受的伤还好说,天音阁在修道正派之中虽然一向低调,无声无息,但在疗伤方面还真是很有一套。那一日,野狗慌里慌张带着血染白衣的秦无炎跑回天音阁,边哭边骂颠三倒四地交待了秦无炎身受重伤的来龙去脉,碧瑶还在因青龙的心狠手辣而怒不可遏,又为秦无炎的伤势而垂泪不已之时,法相已经带领着十几名同门分成几队,轻车熟路地开始为秦无炎疗伤了。几个人负责给秦无炎念往生咒,几个人对着秦无炎边念诵摩诃心经边施法疗伤,接经续脉,法相则万分小心地拔出那柄刺入秦无炎肩膀的邪气长剑,为他止血包扎,并命人将那长剑震慑在佛前,以抗御凶邪戾气。   碧瑶看得眼花缭乱,一时忘记了哭泣,心生佩服之余,也不由暗暗惋惜,觉得天音阁若不是一门心思地当什么貌似最不重要的修道正派,改为开医馆悬壶济世可能更为恰切,一定会名扬天下。   经过法相等人的精心诊治,秦无炎的伤势好得很快,听了碧瑶那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云云的溢美之词后,法相颇为平常地表示,秦无炎所受的伤看上去很重,但其实并无性命之忧,特别是那幽冥玄铁所铸的长剑,本就是天地生物,相生相克,如遇凶邪之物则威力百倍,而秦无炎中剑之时,已无兽神之力附体,因此,所受的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并无大碍。   法相看着昏睡中的秦无炎,说出了碧瑶心中真正担心的事情,他说得很是婉转复杂,引用了很多碧瑶不熟悉的古籍韵文以及佛经偈语,但归结成简单一句话便是,心病没法治。唉,果然按照法相那番话来的,若不是心病难医,秦无炎何至于伤好之后,便不声不响地开始绝食了呢?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做傻事,非要敲醒他不可!”碧瑶气哼哼地端起食盘,奔向秦无炎的居所。碧瑶蹑手蹑脚地刚刚走到门口,抬眼望去,只见秦无炎半撑着身子,面朝墙壁坐在床上,肩膀微微在动。碧瑶心中暗叹,觉得秦无炎一定是在伤心饮泣,便一撂珠帘走了进去。听见有人过来,秦无炎马上躺在床上,盖起被子,闭目装睡。   “秦无炎,该吃饭了……”碧瑶按捺着性子,和声细语地柔声说道。秦无炎继续装睡,为了效果逼真些,竟然还微微打起鼾来。   这可把碧瑶气坏了,她把食盘重重摔在桌子上,指着秦无炎大声斥道,“秦无炎,真没出息,一个大男人还闹绝食,不就是被青龙伤透了心吗……”   闻言,秦无炎霍地坐起身,睥睨着虚空,嘴角微挑,冷哼一声,“让我伤心?青龙还没那个本事!”他被碧瑶这番话气得面容泛起一抹淡淡的晕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因恼怒而闪动着细碎流光,微微抿着的嘴唇也鲜润红艳,看着秦无炎那光彩夺目的好看模样,碧瑶心中一惊,脸色骤变,扭头便跑出门外。   出得门外,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语无伦次地喃喃道,“糟了,听说人在临死回光返照之时,会显得格外好看,秦无炎这傻子……一定是快要死了,不行,我要去找法相,让他救救秦无炎!”   碧瑶在天音阁内惊惶地跑来跑去,别说没找到法相,连稍许资深一些的修道之人都没寻到,因为,天音阁虽还不是佛门,但烧香诵经闭关静思之类的功课比佛门还要多上几倍,此时,正是天音阁的晨课修行,故而,碧瑶跑了一大圈,谁也没找到,全在入定修炼。没奈何,碧瑶从丹房胡乱找了几根老山参和补气丹药,慌忙跑向秦无炎所居厢房。   咦,怎么野狗鬼头鬼脑地前往秦无炎居所的方向。自从害得秦无炎重伤之后,野狗总是躲避着碧瑶,生怕被她责骂。因此,碧瑶也没有叫住他,只是暗暗尾随。果然,野狗轻手轻脚地溜进秦无炎的房间,一转眼,又悄悄离开。   野狗去找秦无炎作甚?碧瑶悄无声息地潜到秦无炎所居之处的木窗下,查探情况。偷觑一眼之后,碧瑶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见秦无炎斜靠着枕头,面前放着两只香气扑鼻的烤鸡,手里捏着个肥美的鸡腿儿,正在美滋滋地大快朵颐呢。好么,白白让我担了这些日的心,竟然躲起来偷吃好东西!碧瑶气得顾不上走门,一纵身,从窗子一跃进了屋子。   事发突然,秦无炎不由愣住了,被一口鸡肉噎住,只好乖乖地洗耳恭听碧瑶的数落。“秦无炎,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刚才,我看你显得那么好……总之,和病歪歪的模样不同,我还以为你这些日绝食,快要饿死,回光返照了呢。快把我吓死了,跑去找法相他们,一个人都找不见,你看看,这是我从丹房给你拿来的续命山参和补气丹药……”边说,碧瑶边气呼呼地将捧着的山参丹药一股脑丢向秦无炎。   “碧瑶,你拿的丹药,没有一样是补气续命的,啧啧,这几样丹药都是需要练至上清之境后才能服用的,可增进功法,若如我这般毫无修为之人服用的话,立时会五内俱焚,七窍流血而死,那可真是神仙都难救了。”   听了秦无炎这番话,碧瑶的火气瞬时烟消云散,气馁地坐在床边,怯生生地低声说,“秦无炎,你福大命大,这不没事了吗?我还不是见你六七日不肯吃东西,就病急乱抓药了。”   “谁说我绝食了啊?只不过,这么久以来,因为兽神之力的影响,我都尝不出来食物的味道,好容易可以品尝美食了,天音阁又天天送来青菜豆腐这些没滋没味的饭食,我当然要另外寻些好吃的。”秦无炎分给碧瑶一只烤鸡,于是,碧瑶便擦干了眼泪,和秦无炎一齐默不作声,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哇,你还嫌我能吃,你一个女孩子家,竟然吃光了整整一只鸡!”   “嗯,这么静,你突然喊起来,差点把我吓得噎到了……哼,我才不是贪吃呢,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天天豆腐青菜的,嘴里淡出……”   “停!不用再说了,做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可好?唉,越说你越是无礼,怎可乱翻我的房间?”   哼,这个家伙,那时候面向墙壁肩膀微动,一定是在偷吃东西呢,绝非自己揣测的低声饮泣什么的。碧瑶手里捧着几包从秦无炎枕下及壁橱里搜出来的蜜饯糕饼,心情大好,故而,看见野狗鬼鬼祟祟地躲着她走,她仅仅拎住他的脖领子,阻住了他的脚步,而没有如之前心中设想的那般,为了这些日的忧心着急,狠狠责骂他。“野狗,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少主?竟然和秦无炎合起伙来蒙骗我,害我白担了这些日的心!”碧瑶装出很凶的模样责问道。   野狗缩了缩脖子,满脸疑惑地问道,“不明白少主什么意思,野狗欺瞒少主什么事情了,还请明示……”   “少装糊涂!我这些日以为秦无炎绝食了呢,担心得很,结果呢,你却悄悄为他买来这么多好吃的,就瞒着我一个人!”碧瑶摇晃着手中的点心,质问野狗。“少主啊,这些天你从来没问过我啊……”野狗委屈地说。碧瑶不由语塞,没错,这些天自己确是不曾问过野狗。   见碧瑶脸色转缓,野狗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少主身上有没有多余的银钱?”   “要银钱作甚?”   野狗愁眉苦脸地挠头道,“这些日为秦无炎采买各种饭食糕饼的,我那点儿钱都花光了,天音阁附近又都是农户,没有什么大户人家,没处拿去啊。若是少主不赏我的话,我就只能卖法器了……唉,谁让我把秦无炎害得这么惨啊,他又是伤心,又没了修为,我能替他跑跑腿,就当是赔罪了……”野狗叹息不已地走开了。   听了野狗的话,碧瑶停住了脚步,不由沉思起来。看秦无炎的模样,伤心倒是谈不上,但没有修为傍身还真是糟糕呢。碧瑶便折回了秦无炎的房间,将糕饼蜜饯放在桌上,郑重其事地说道,“秦无炎,从今日起,我便向你传授我鬼王宗的入门心法,让你恢复修为!”   秦无炎靠着枕头,微微欠身,懒洋洋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恢复修为啊?”      ☆、十八、正教来袭   在碧瑶心中,从小至大,魔教也好,正教也罢,她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将拥有修为视为天经地义,因此,听见秦无炎的问话和看见他那副怠惰模样,碧瑶不禁吃惊得忽闪着那若蝶翼般的黑睫,嘴巴微微嘟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见碧瑶如此吃惊,秦无炎便悠然笑道,“这些年来,我既有修为,又会用毒,又会下蛊,殚精竭虑,劳心劳神,却何曾走运过一日?这修为要它何用,反而招惹麻烦!”   碧瑶转着点漆明眸反驳道,“秦无炎,虽说你被废了两次修为……”说到此,碧瑶有些底气不足,心里觉得秦无炎说的那番话也不算毫无道理,而且,也深感如他这般倒霉接连被废掉两次修为的人,还真是少见,便呐呐续道,“虽说被废了两次修为,但你也别自暴自弃啊,至少有了修为,还能自保不是?也不能说全无用处啊。”   “自保?你们鬼王宗的入门心法要修行多少年才能拥有自保之力啊,就算我天资聪颖,最少也要五年是不是?人生苦短,我可不想再在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虚掷光阴了,而今啊,我就打算好好歇歇……”说着,秦无炎用手轻拍着嘴巴,慵倦地打着小呵欠,从枕头下摸出来一个小陶罐,拈出一枚花香四溢晶莹剔透的玫瑰糖,向空中一抛,那玫红色的糖球不偏不倚地落入口中。秦无炎噙着玫瑰糖,枕着手臂,伏在枕上,表情有些严肃又带有一缕忧思地凝望着虚空。   哦,看来秦无炎正在思考非常重大的事体,也许,他不过是因为修为刚刚被废而略显颓唐,待思量清楚之后,便能够面对现实,重新考虑修习鬼王宗心法吧。碧瑶满怀希望地琢磨着,微微期待秦无炎能够下定决心,向她学习鬼王宗功法。如果心高气傲的秦无炎同意自己向他传授鬼王宗功法,那不就等于他成了自己实际上的弟子了吗?哈哈,成了我的弟子,看他还敢如此傲慢不驯整日气我,那时候,我就可以拿出师父的款儿来压服他了。碧瑶越想越得意,不由面上带了盈盈笑意。   秦无炎沉思半晌,略有些犯愁地说道,“附近的菜馆都吃腻了,该打发野狗去哪儿采买美味菜肴呢……”闻言,碧瑶气得脸都白了,一把抢过装着玫瑰糖的陶罐子,一跺脚,跑出门外。   “碧瑶,你如此欺负我这个没有修为的人,觉得心安吗……”听着秦无炎那遥遥的声音,碧瑶边解恨地吃着玫瑰糖,边四处寻觅野狗的踪迹。   找了大约一个时辰,碧瑶总算看见野狗溜着墙边,贼头贼脑的身影了。碧瑶飞身跃了过去,赫然发现野狗腰间的弯刀不见了,代之以一把粗陋的竹刀,她不禁惊讶地问道,“野狗,你的弯刀呢?”   野狗吓了一跳,哆嗦着说,“少主息怒,这不是和您讲过的嘛,每日给秦无炎买东西,花销大,我只好把法宝兵器什么的都拿去换钱了……唉,这次,秦无炎不光要糕饼蜜饯,还让我给他买了一大坛子酒。少主,我觉得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才刚好了几天啊,能喝酒吗?”   哼,这个秦无炎,怎么还喝上酒了。碧瑶心急如焚,从耳垂上摘下一对翠玉珠坠子,扔在野狗手中,边吩咐野狗快拿这翠玉坠子换回法宝兵器,边快步奔向秦无炎的居所。   碧瑶打算弄清楚秦无炎究竟怎样,便没有进去,伫立在秦无炎居所的窗外,悄悄张望。只见秦无炎的模样和见到碧瑶之时全然不同,他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叠纸,手里拿着一管狼毫,神情郁郁,手旁放着一个酒坛。他定定看着那贯穿手腕的伤口,眼里慢慢凝起泪来,拿起酒坛,猛地喝了一气儿,顿时,苍白的面容浮泛了轻浅的绯红,人也显得略有了几分神采,蹙眉深思,嘴唇微动,偶尔在那叠纸上写上一阵,而后,便显得很是费神的苦痛样子,微微喘嗽,嘴角现出一抹血痕。他扶着头,忧色满面,嘴里默默无声念诵着不知名的语句,随即,神情微变,好似受到重击一般,伸手按住胸口,身子一颤,唇边涌出更多鲜血。秦无炎毫不着意,拭去血迹后,抄起酒坛,喝了几大口酒之后,便凝神奋笔疾书,不一刻,便写满了几张纸。   碧瑶实在看不下去了,再一次没有走门,从窗子一跃而入。见碧瑶进来,秦无炎连忙将面前的纸张盖住,但碧瑶眼尖,已经瞥见那纸上所写的并非文字,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碧瑶,既然有门,为何次次都要走窗子,就这么想吓我一跳吗?”秦无炎轻笑着说,随即拿起酒坛,徐徐啜饮。   “秦无炎,你还嘴硬,如果不是为了青龙伤心,你干嘛躲起来借酒浇愁啊?”碧瑶心疼地抢过酒坛,诘问道。   “别提那个傻家伙名字,会让我也变傻的。谁说喝酒就是浇愁啊,我喝酒壮胆不行吗?不然,每次都有人神鬼不觉地闯进我的房间,吓也吓死了。”秦无炎说笑之余,看着碧瑶正色道,“碧瑶,你还是要格外小心一些,听野狗说,你我二人这回青云一战可算是扬名立万了,正教自不用说,视我们为仇敌,就连魔教,特别是你爹和鬼先生他们,也对我们极为忌惮,害怕我们的兽神之力与修罗之力,唯恐我们非但不为他们所用,反而会与他们为敌。因此,青……那个傻瓜将我骗去寒冰洞,就是遵照鬼王和鬼先生的命令,定要收走我的兽神之力。”   碧瑶闻言,也不由忧心忡忡,忧虑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吗,没有修为,岂不很是凶险?”秦无炎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世间之事,向来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打算日日诵经祈福,定能化险为夷。”   果然,从这一日开始,秦无炎没事便跟着天音阁众人,在佛堂诵经随喜,或者独居静室翻阅古籍经文。若是实在闷得慌了,他便乘着那只神骏的仙鹤,在天音阁所在的须弥山后山山麓间优游闲逛,很是悠闲。碧瑶见秦无炎御鹤飞行,心中很是歆羡,但那仙鹤别说让碧瑶乘坐了,只要看见碧瑶的影踪,便会张合着巨喙,做出一副凶样,因此,碧瑶只能空自羡慕,却无法随行。   是日,碧瑶见天音阁佛堂边莲池盛开的玉荷袅袅娉婷,便坐在石阶上,托腮静观,忽然,面前池水掉落一块卵石,溅了她一身一脸的水,她抬眼一看,不由怒气冲冲,原来是秦无炎骑在仙鹤背上,手里犹捏着一块拳头大的圆石。   “秦无炎,你太坏了!看我不把你和这坏仙鹤……”   “碧瑶,快随我去佛堂,有要紧事相告……”秦无炎急声说道。看秦无炎那少有的惊惶模样,碧瑶便连忙随他进入佛堂。秦无炎将她引领到佛堂最高层的楼阁之上,一边匆匆关禁着木门木窗,一边用手指蘸着金粉,在门窗上抹画着奇怪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碧瑶不禁看得呆住了,待她反应过来之时,惊觉自己身处的佛堂已经被秦无炎设了禁制,无法离开了。   “秦无炎,你莫不是疯了,为何将我关在佛堂?”   秦无炎边念咒语,嘴角边滴落刺目的血珠儿,额角亦布满涔涔冷汗。设置完禁制后,秦无炎无力地靠坐在佛堂阁楼外的栏杆旁,抚着胸口费力说道,“碧瑶,青云门集结焚香谷等正教弟子已经将天音阁围住,让天音阁交出你我二人。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出去,如今不比昔日,田不易之死,定会让张小凡难以顾念旧情,况且,就算小凡心地善良,不愿伤害你,他那些师父和同门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在这边稍安勿躁,我定会将一切处置妥当。”   碧瑶用力拍打着木窗,泪珠儿簌簌而下,泣声道,“秦无炎,你别哄我了,你现在毫无修为,去了不就是送死吗?”   秦无炎俯伏在仙鹤背上,御鹤飞离之前回眸望了一眼碧瑶,微微一笑,柔声道,“碧瑶,我何时骗过你?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十九、师祖转世   须弥山上,天音阁那飞檐巍峨的正殿已被数百名正教弟子围得水泄不通。青云门为首,道玄在张小凡陆雪琪等弟子的围簇之下,神情冷然。他瞥了一眼人声鼎沸骂声不绝的焚香谷众人,伸手遥遥一制,瞬息,喧嚣立止。   忽然恢复的寂静,让法相那焦急万分的辩驳劝诫之声显得格外突兀,“有话好好说啊,秦无炎已经没有兽神之力了,修为尽废,他是落难投奔到我天音阁的,慈悲为怀,岂能……”   道玄那森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法相,我不与你这个小辈计较,让你师尊普泓上人出来说话!”   法相连忙拱手,恭声道,“道玄真人明鉴,恰逢师尊闭关清修之时,因此,法相代行掌门职责,真人如有吩咐,但言无妨。”   道玄沉声道,“秦无炎带着鬼王之女碧瑶来我青云门撒野,碧瑶妖女心狠手辣,杀了我青云门下大竹峰掌门田不易,这笔血债我们总要讨回去。天音阁素来持重公道,必定是不知道秦无炎二人的罪孽,才会一时不察,加以容留。若是知晓此事,天音阁岂会不顾数百年的清誉,为了这两个魔教妖人而与整个正教为敌呢?”   道玄所说的话语,字字句句皆如利刃一般,狠厉戳心,法相不由满头大汗,半晌呐呐道,“虽说秦无炎在天音阁暂避养伤,但实不知鬼王之女下落……”   陆雪琪冷笑一声,上前几步,将一对翠绿的玉珠坠子掷在法相足边,诘责道,“若这妖女不在天音阁,她的贴身配饰如何出现在你天音阁附近的商户?”   见法相赧然无语,道玄猛一挥手,声音骤然变化为洪钟大吕之音,响彻须弥山,回荡不已,“众位正教同仁弟子,随我青云门前往天音阁搜查捉拿秦无炎和妖女碧瑶,若天音阁门人不加阻挠,则不可加害,切记,切记!”法相束手无策地站在那蓄势待发地几百名正教高手阵前,徒劳地大张着手臂,以身阻挡。   忽地,众人头上传来清越唳鸣,举目望去,只见云霞烂漫的天际,缓缓飞来一只朱额白羽的仙鹤,鹤上坐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墨发飞扬,手执一支翠绿竹笛,翩然若仙,清俊不可方物。   法相仰首凝望,脸色巨变,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怎会这般相像,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人一鹤飞临地面,那白衣男子端坐在仙鹤之侧,神情淡然,含笑看着那摩拳擦掌待要攻入天音阁的众人。   张小凡揉了揉眼睛,仔细辨了辨,不禁惊诧得脱口道,“这不是秦无炎吗,你在耍什么把戏?”   秦无炎端详着手中竹笛,徐徐道,“杀孽甚重,自解脱兽神之力后,便在天音阁潜心悔过。张小凡,碧瑶并非有意杀你师傅,她为修罗之力复活之后,被那凶煞戾气控制,一时迷了心性,因此才会在那戾气的控制之下,误杀了田不易。虽然还未找到化解修罗之力的方法,但天音阁已赐给她镇魔珠,可震慑凶邪之气,我适才已经将她禁制在佛堂,在化解修罗之力之前,她不会害人了。你们自诩正道,难道忍心伤害一个无辜女子吗?”说着,秦无炎遥遥指向佛堂,只见那佛堂殿阁通体笼着幢幢宝光,妙相庄严,令人不由心生平和清净之感。   法相大惊失色,眼神迷茫地说道,“秦无炎,你竟然会运用净土真言……”   秦无炎若无其事地答道,“这不过是我梦中常常听见的咒语,不足为奇。”   法相打量着秦无炎的模样和手执的翠绿竹笛,又凝望着华光灿然的佛堂,神情变得愈来愈恭敬,挡在秦无炎身前,对道玄等人沉声道,“你们不可伤害秦无炎,他……他是我天音阁师祖历劫转世……”   焚香谷门主云易岚闻言不由怒极反笑,戏谑道,“那可要恭喜了,你们天音阁这几百年来日日焚香念经的,总算有所回报了,找到一个魔教妖人当做转世师祖。哈哈,真真可笑至极!”   法相气得脸色青白,低声命一个弟子自正殿取来一轴画卷,展开一看,那因年代久远而变得黯黄的画纸上浮现着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像,那人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美少年,身著一袭飘逸白衣,正自浅笑低眉,吹奏一支碧绿剔透的玉笛。那少年眉眼间颇有几分神似秦无炎,只不过,二人年纪不同,相差十余岁,因此,相貌有所变化亦是常情。   “口说无凭,你们看,秦无炎是不是酷肖我天音阁祖师真像?在渝都第一次相见,我心中便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回到天音阁,请出祖师真像之后,我才恍然大悟。这就是世间机缘,那仙鹤乃是祖师当日豢养的灵物,它偏偏在万千山峦之间,寻到了受伤的秦无炎,让我能够将他迎回天音阁疗伤。而且,那佛堂所施禁制乃是我天音阁第四重的至高功法净土真言,若非师祖转世,修为尽废且一直身陷魔教的秦无炎如何习得?”人急了便会迸发超乎寻常的力量,一向木讷的法相竟然一口气说出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语,一时间,青云门和焚香谷的众人都听得一来一来的,不知该如何驳斥,甚至,有些人还连连颔首,觉得法相之言甚有道理。   “我外公因秦无炎而死,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别说是你师祖转世,就算是你师祖本尊,今日我也要他血债血偿!”张小凡身侧的李洵怒喝一声,口诵唤火诀心法,立时掌间涌起烈烈赤焰,若一条八荒火龙,向秦无炎呼啸而去。事起突然,张小凡未曾多想,便一振噬魂,挡格住了李洵的手臂,以防他再次出掌。   法相急忙用降魔杖阻住那滚滚烈焰,但因秦无炎毫无修为,仅仅为李洵的掌风拂过,便忍不住口吐鲜血,扑跌在法相足边,动弹不得。   “张小凡,你怎么和秦无炎一伙了?”李洵怒不可遏,大声斥责道。   张小凡茫然道,“我没和他一伙,刚才,我根本来不及细想,不知怎地就出手挡住了你……”他略定了定神,朗声续道,“李洵,我们毕竟是正教弟子,行事还是要光明磊落一些,若真如法相所言,秦无炎已经身无修为,岂不胜之不武,而且,你看看,秦无炎确实毫无还手之力啊……”   “妇人之仁!张小凡,你忘记你师父的血海之仇了吗,若不是秦无炎复活碧瑶,让她拥有修罗之力,他又与那妖女来我青云门寻仇惹事,田不易岂会英年早逝?今日,我等便要除恶务尽,以免祸患!”道玄面沉如铁,手比诛仙剑诀,周身剑气萦绕,白光猎猎,便要击向秦无炎。   “纵浪大化,如露如电。忽明忽灭,不喜不惧……”秦无炎声音悠远清宁地诵道。   听闻秦无炎所述这几句箴言,法相大惊失色,随即脸上满是悲愤之情,周身光华烁烁,怒喝一声,竟然奋力施展出破魔秘言,瞬时,青云门焚香谷等正教弟子,功力较浅者当即昏倒在地,而功力深厚者也脸色惨白,摇摇欲倒。法相双掌合十,面容沉静,念诵拈花妙谛心经,佛光烁烁,一株双生的沙罗灵木隐现在秦无炎身侧,清和旋动的结界悠悠飘荡着万千片写着八字真言的淡金色贝叶将秦无炎和法相围护其中。   “天音阁既然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等无情,法相,你难道真要和这魔教妖人一道玉石俱焚吗?”道玄怒斥道。   法相神情安然地答道,“法相甘愿以身相殉,也绝不让师祖如数百年前那般,以十六岁之龄而夭亡……”   道玄和云易岚相视冷笑,命令青云弟子和焚香谷弟子布下诛仙剑阵和八荒火龙阵,眼见绵延数百年的天音阁便要毁于一旦,忽地,正殿之上传来雷霆之音,宛若数万头怒狮在齐声嘶吼,闻声,诸位正教弟子不禁纷纷捂住耳朵,在地上翻来滚去,瞬息间,阵法已破。   众人勉力抬头仰望,只见半空中现出一片极大的玉荷光影,遮蔽住了天音阁之上的天幕,光影灼灼之处,普泓上人显露金刚怒相,威风凛凛地端坐其中,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天音阁自师祖殁后,痛定思痛,蛰伏遁世,修身养德,以避天劫,并非怕事。你等速速离开,我便不再追究惊扰之过。秦无炎与碧瑶之事,一个月之后,我必会给青云门和焚香谷一个交待!”普泓所说话语,若声声惊雷,就连道玄和云易岚都不禁身子战栗,面容失了血色,至于道行稍浅的弟子们则纷纷口喷鲜血,颓然倒地。   道玄沉思片刻,屏气凝神,神情如常地拱手道,“因魔教妖人擅闯青云门,倚仗兽神之力和修罗之力,不仅将云海台和玉清殿化为废墟,还杀害了大竹峰掌门田不易,故而,我等既是要讨还血债,亦是担心天音阁的安危,这才贸然闯山,还望普泓上人明察,切莫任由弟子无知,被魔教妖人蛊惑,毁了数百年的清誉啊……我等先告辞了,相信普泓上人必定公正无欺,会还我们一个公道!”说完,道玄与云易岚携着青云门和焚香谷弟子御剑飞离须弥山,只见残阳如血,数百道明艳剑气辉映在苍穹之上。   普泓上人自半空中缓缓飞临地面,面沉如铁,伸手一挥,围护住秦无炎和法相的沙罗灵木和箴言贝叶组成的结界瞬时烟消云散。   法相跪倒在地,欣喜地禀道,“弟子参见师尊,幸好师尊及时赶到,救下转世师祖!”   “闭嘴!法相,今日你可算丢尽了我天音阁的脸!为师真不该让你这蠢物代行掌门之职,让你被秦无炎玩弄于股掌之间!”   普泓上人出掌比住秦无炎,一缕浅金华光笼住了他周身。普泓微微抬掌,秦无炎闷哼一声,便被那华光托离地面,悬凝在普泓面前。“秦无炎,你胆敢冒充天音阁师祖,还偷得净土真言心法,意欲何为?”      ☆、二十、天音往事   在那浅金华光的禁制之中,虽然普泓尚未施法逼问,但秦无炎已经感到周身如压重石,剧痛难耐,不禁喉间一阵腥甜,唇边瞬时滑落一道血线,不绝如缕。秦无炎颓然垂首,微微战栗,但右手仍紧紧握着,好似藏着什么东西似的,普泓见了,不由心念一动,拉过秦无炎的手,用力展开一看,只见在他掌心是一对碧莹莹的翠玉珠耳坠子。   看着秦无炎那痛苦难耐的模样,法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边哭边诉道,“师尊,不可啊!弟子固然愚钝,但秦无炎竟然说出了师祖临难渡劫之时口占的偈语,不可不信啊……”闻言,普泓上人那盈满怒气的面容陡然变色,缓缓收回发自掌缘的华光,秦无炎站立不稳,斜斜倒向地面。   普泓轻轻扶住秦无炎,口诵摩诃心经,手掌轻拂,瞬息间,秦无炎那苍白的面容变得红润,就连嘴角噙着的刺目血痕也淡然无踪。普泓凝望着秦无炎那清绝俊美的面容,渐渐地,他的目中丝毫不见怒色,反而透出几分暖意,他沉思半晌,温言道,“法相,为师要闭关静修三日,参详因果。你负责照料看管秦无炎和碧瑶,不可让他们离开天音阁。秦无炎身无修为,毫无自保之力,你要格外小心,不可让外人混入我天音阁,加害于他。”说完,普泓上人向秦无炎拱了拱手,悄然而退。   法相长吁了一口气,飞奔到佛堂之前,施法解去了禁制,遥遥呼唤道,“碧瑶姑娘,青云门和焚香谷的人都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心出来了……”然后,搀扶着秦无炎回返他的居所歇息。   虽然已经师尊普泓疗伤,但法相仍非常谨慎地为秦无炎念诵了几遍往生咒,又命弟子呈上各种疗伤滋补灵药,恳请秦无炎速速服下。秦无炎愁眉苦脸,正在拼力喝下第三碗苦兮兮的汤药之时,只听“砰”地一声,木窗大开,一抹碧影自窗户飞掠到秦无炎身边,忽地抱住了他。猝不及防,秦无炎惊吓之余,一脱手,那碗汤药悉数扣在了法相脸上。   秦无炎凝神一看,原来是碧瑶,双臂环抱着他,正自珠泪盈盈地看着自己,碧瑶那纯真清丽的小脸若梨花带雨,离得那么近,他能够感觉到那急促而轻浅的微甜气息吹拂着他的脸,那感觉非常陌生,非常奇怪,让他感到痒酥酥,甜滋滋,从脸庞直达心底。   “不用看就知道是你,从来都不走门,只肯走窗户……嗯,法相,真是对不住了,刚才我被吓了一跳……” 秦无炎不由脸色微红,略定了定神,看见法相一脸药汁的狼狈模样,抱歉说道。碧瑶眼中噙着泪花,但看见秦无炎安全无恙,却又忍不住微露贝齿,笑意盈盈。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想紧紧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儿。   “咳咳,碧瑶姑娘,能不能请你别抱着师祖啊,这会扰了他的清修的。师祖渡劫归来甚是不易,以后一定要修养性灵,不食荤腥,远离女色,若能做到辟谷那就更好了,如此,恢复修为那是指日可待啊!”法相一边用袖子抹拭着脸上的药汁,一边信心满满地说道。“好了,碧瑶姑娘,师祖今日可是又逢劫难,虽经师尊救治,但还是需要好好歇息,我们不要打扰了……”   又是师祖,又是渡劫的,碧瑶忽闪着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满脸疑惑之情,便任由法相拽着袖子,同他一齐离开了秦无炎的卧房。   来到庭院中后,碧瑶急忙甩脱了法相的手,惊讶莫名地问道,“法相,你刚才说的什么鬼话啊,我一句都听不懂,又是师祖,又是渡劫……你该不会是疯了吧,他是秦无炎,不是你的什么师祖!”   法相略一定神,也不由哑然失笑,摇头道,“碧瑶姑娘,师祖转世这件事来得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讲呢。待我向你细细道来……”法相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唉声叹气,悲愤填膺,泪光闪闪,向碧瑶择要讲述了天音阁的那段伤心往事,听得碧瑶也不禁心生感伤。   数百年前,天音阁所在的须弥山山巅,某日忽然出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俊美异常,一袭白衣,手执一支碧玉长笛,身周百余丈之内,死尸枕籍,那些死者皆是魔教中作恶多端之人,死状凄惨。那少年天赋灵性,不知是何机缘,竟然收服了上古神器九天镇魔笛,且性情桀骜刚直,嫉恶如仇,如逢魔教,必定斩尽杀绝。   他声势日隆,众望所归,不过十五岁便成为天音阁祖师,但清冷倨傲,目无下尘,因此,青云门和焚香谷都对他暗暗忌惮。他因少年心性,过于刚硬,奉行以杀止杀除恶务尽之原则,因此,魔教视他为大敌,暗中积蓄力量,合集全教之力,攻上天音阁。而青云门和焚香谷因为一向与这少年祖师不睦,因此,任由天音阁被魔教围攻,而在一旁观望,迟迟没有出手相助。虽然寡不敌众,但那少年祖师乃不世出的奇才,拼却一身功法,与那侵袭天音阁的数百魔教门人同归于尽,在十六岁的弱龄一战而殁。在临死之前,他口占“纵浪大化,如露如电。忽明忽灭,不喜不惧”的四句偈语后,那俊美无俦的皮囊便随风而化,了无踪迹,而天音阁除了那一帧小像之外,并无其他画像,故而,他的绝世容颜也便湮灭不传了。   他的法器九天镇魔笛在主人形神俱灭之时,化为一串碧莹莹的佛珠,是为镇魔珠,即为碧瑶现在所佩戴的碧绿珠子。天音阁经此剧变挫折,一改咄咄逼人的行事作风,变为遁世蛰伏,偏重疗伤诵经静思等济世修德之法,以求消解祖师当年所犯杀孽,并冀望天道轮回,祖师能够重生转世。此事是天音阁至为心痛的劫难,因此,有关祖师临难之时的情景及遗言都是门派秘辛,从不与外人道。   说到最后,法相郑重其事地叮嘱碧瑶道,“秦无炎不仅能够运用我天音阁至高功法净土真言,还能说出师祖渡劫归去时的遗言,你说说,他可不就是师祖转世吗?”说完,法相便满脸欢喜地快步赶往议事厅,召集弟子负责照料护卫秦无炎。   趁着这个空档,碧瑶赶紧蹑手蹑脚跑到了秦无炎的居所,要向他好好问个究竟。“秦无炎,你真的是天音阁师祖转世吗?”碧瑶疑惑地问道。   秦无炎起身查探了一下窗外和门外,皆无他人踪影,便对碧瑶悄声说道,“当然不是了,但确实挺唬人的。说来可就话长了,懒得说。”   “别卖关子!不然,有你好看!”碧瑶虎着脸,假装生气道。秦无炎没奈何,只好细细向碧瑶讲述了这些日的各各举措,听得碧瑶不禁连连惊叹,对秦无炎的巧妙心思真是心服口服。   这些日,秦无炎随着天音阁众人在佛堂诵经随喜,那佛堂几百年都没来过外人了,负责接待的知客无聊透顶,好容易看见秦无炎这么一个陌生面孔,便竹筒倒豆一般向秦无炎绘声绘色地讲述门派往事,且那知客一见秦无炎便提出他的面容和祖师真像颇有几分相像,秦无炎自是表现出百般不信,使得那知客一着急,便取出了祖师真像给秦无炎看。经过仔细查看之后,秦无炎惊喜地发现,那少年的容貌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于是,心里便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并想出种种举措。   从那日起,他便寻机参阅天音阁的经卷经文,且在疗伤之时,他已经将往生咒和摩诃心经烂熟于胸,因此,在看到天音阁的经文之时,两相对照,他便能推断出其他经文的意义及读法。时机凑巧,因经常在佛堂与知客清谈,这一日,知客正好有事走开,忘记锁住藏经阁,秦无炎借机取得了净土真言的经卷,暗暗抄录背诵。   碧瑶边听边点头,但秀眉微蹙,不解地问道,“就算你能取得净土真言的经卷,但如何得知天音阁祖师的遗言呢?”   秦无炎望着碧瑶,正色道,“天机不可泄露,其实,我就是天音阁师祖转……”   话未说完,头上便挨了一下,碧瑶捏着小拳头,凶巴巴地说,“大胆,骗骗傻乎乎的法相也就罢了,还敢骗到我头上,快说实话,不然,有你好看!”   秦无炎悠然望向窗外,满不在乎地笑道,“我看见天音阁弟子就在不远处,你若敢欺负我,我便召唤他们过来,他们可会帮我讨回公道哦……”碧瑶气得比着拳头,在秦无炎胸口轻轻点了几下,嘟起了嘴巴。   见碧瑶真有些生气了,秦无炎便向她如实道来,原来,他每日御鹤飞行之时,并非漫无目的,而是飞临须弥山后山的山峰绝壁,四处查看,果然让他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洞穴,竟然是荒废已久的天音阁祖师当年静修的秘境。那洞中的蒲团竹榻自是衰朽不堪,但洞内石壁上则可见笔法清秀但却略显稚嫩的字迹,写着那四句真言,细细品读,颇有禅机,且显露不寿之兆。那字迹颇似少年人所留,再参照知客所述天音阁往事,秦无炎便推断那四句真言很有可能是那少年祖师所写,故而,秦无炎便将那真言默记起来,遭逢大难之时,试着念诵出来,竟然误打误撞,正是少年祖师临难时所占偈语   。听到末了,断定秦无炎并非天音阁祖师转世之后,碧瑶不由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笑看着秦无炎说道,“还好你不是他们的祖师,不然,天天念经诵佛的,日子一久,变得和法相一般呆头呆脑,那可如何是好,人家闷都闷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待在佛堂等你回来的那几个时辰,足足有一百年,不,一千年那般久!”碧瑶本就容颜清丽,如今笑靥如花,缱绻温柔,秦无炎不由看得呆住了,心内很是惴惴,不知那又惊又喜酸甜参半的感觉是何意味,心思流转却纷纷乱乱,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容泛起一重浅淡的绯色,容色愈发明艳,若弥散着微微华光。   碧瑶张望着那幽深瞳仁中涌动的动人流光,不由心动,情难自禁地向他的肩膀轻轻靠去。忽地,一股大力袭来,碧瑶瞬息被席卷到数尺之遥,正当碧瑶惊魂未定之际,耳边传来法相那气哼哼的声音,“请碧瑶姑娘自重,切莫扰乱我师祖的清修!”   说着,法相命两名弟子架着目瞪口呆的碧瑶返回她的居所,然后,干脆利落地指挥十余名弟子整理布置秦无炎的卧房,不一刻,那原本简朴的卧房……变得更为简朴,连床榻都不见了,更别提原有的茶桌竹椅了,室内可谓徒留四壁,除了青砖地中央放置的一个蒲团之外,便只有墙上悬着的一轴般若经经文作为装饰了。   秦无炎看得呆住了,半晌,呐呐问道,“法相,你把床都搬走了,我睡哪儿啊?”   法相恭谨地答道,“师祖,你已荒废太久岁月,又逢劫难,修为尽失,此时应格外砥砺刻苦,方能重振声威。我天音寺的人,从不睡觉,若感到疲累,只要打坐静思,领悟禅机,便可消去疲劳,还能精进功法。”   秦无炎无奈地望了眼蒲团,又万般不舍地看了看被天音阁弟子们搜出来的一大堆瓶瓶罐罐和大包小包的糕饼蜜饯肉脯,鼓足勇气说道,“天音阁的人,也总要吃饭不是?法相,这些吃的就留下来吧……”   法相急声道,“师祖,万万不可!你现在不能再放任自己,让这些凡俗之物污浊了灵体,目前,每日你最多只能吃两顿素斋,待功法恢复之后,便可辟谷,仅在逢初一十五之日,服用一点山精灵芝,随喜一下。好了,不打扰师祖清修,我等告退……”   秦无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蒲团之上,喃喃道,“冒充天音阁师祖,是一个错误……”      ☆、二十一、又见书书   唉,这斋饭还真是吃了比不吃还饿啊!秦无炎怔怔看着面前那色泽鲜艳但却一成不变的青菜豆腐米饭,愁眉不展。原本他还寄希望于野狗能给他偷偷送点儿好吃的,没想到,好容易和野狗说上话了,野狗却抱怨在天音阁如同蹲牢狱,连大门都不让出,每日只有素斋,嘴里都淡出鸟来。如野狗这般有修为之人,虽然觉得饮食单调,但却不会感到饥饿,而秦无炎可就苦了,几顿素斋吃下去,便觉得饥肠辘辘,脚步虚浮,虚弱不堪。   这一日,弟子送来斋饭之后,秦无炎奄奄不胜地伏在蒲团上,有气无力地看着那素斋,动也不动。弟子慌了,以为秦无炎生了重病,急忙飞奔去找来法相。“师祖,你可是生病了,为何如此虚弱,连斋饭都不吃?”   秦无炎看着面前那方方正正宛若白玉的豆腐,声音低弱地说道,“法相,每日都是这样的豆腐,我怎能吃得下?我没生病,是饿的……”   法相闻言,立马放下心来,好言好语劝道,“师祖,想要辟谷的话,第一关最难过,你若熬过了这一个月,自下个月开始,便会觉得身轻体健,给你大鱼大肉,你都不屑一顾了……”法相见秦无炎面色不善,便连忙点头道,“哎呀,师祖不就是嫌这豆腐太单调吗,早说啊,这好办,我这就交待厨房……”法相赶紧端着食盘前往厨房。   嗯,法相总算开窍了,有了希望之后,秦无炎略微有了几分气力,靠墙歇息,等待法相能给他送来鸡鸭荤菜解馋。不一刻,弟子把食盘恭恭敬敬放在秦无炎面前,转身离开了。还好那弟子走得快,不然,秦无炎非把食盘丢在他脑袋上不可。秦无炎定定看着那去而复返的食盘,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见碧绿的菜叶上错落有致地停驻着小巧玲珑栩栩如生的鸡鸭鹅,只不过,都是豆腐雕成的。   哼,这天音阁真当我秦无炎好欺负吗?秦无炎微抿着嘴唇,冷笑一声,取出控妖笛对着窗边吹出一缕清越悠扬的乐音,马上天际传来鹤唳之声,不一瞬,羽翼破空,那仙鹤停落在秦无炎居所的窗前。秦无炎坐在仙鹤背上,甚是得意地御鹤飞行,向天音阁外飞去。   飞出天音阁没多久,秦无炎背后忽然遥遥传来呼喝声,“曾书书,让你这木鸟飞快点,我看见秦无炎了!真是天赐良机,他竟然撞到我们手心里了!”   秦无炎急忙扭头回顾,赫然看见一只硕大精巧的木质巨鸟正向他快速飞来,巨鸟之上乘坐着曾书书和李洵二人。唉,真是流年不利啊,刚刚偷跑出来,便遇见宿敌。秦无炎心念微转,没有如曾书书二人所料那般,向开阔之处逃命,反而驾驭着仙鹤,向峡谷迅捷飞去。   曾书书赶紧转动机关,加速追击秦无炎。他们光顾着拼命追仙鹤,随着仙鹤冲进山谷间的浓雾之中,一时没有留神,重重撞在一株千年古树之上,只听哎呀哎呦之声不绝于耳,李洵摔落在地,呼痛不已,而曾书书则还算机灵,攀住一根老藤,顺顺当当地来到了地面。   秦无炎乘坐在仙鹤上,目光清冷,手执控妖笛,凝神吹奏,不一刻,丛林中响起铺天盖地的窸窸窣窣声,李洵发现自己竟然被成千上万的毒蛇毒虫团团围住,不禁大声惊叫起来。他惊恐之中望向几丈之遥安全无恙的曾书书,忍不住怒声问道,“秦无炎,为什么单单让毒蛇围住我?”   秦无炎歪着头冲着李洵冷冷一笑,嘴角微挑,很是气人地说道,“我可以放过曾书书,但是你必须死!”   李洵怒不可遏,突然出掌,一道赤焰迅猛袭向秦无炎。那仙鹤虽然通灵,但毕竟是禽鸟,甚是畏火,一见烈焰袭来,便不管不顾地冲天而飞,忘了顾及背上的秦无炎了。猝不及防,秦无炎身子一晃,自那仙鹤背上跌下了百丈之高的半空。   糟糕,身无修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此命休矣……秦无炎闭起眼睛,等待着摔向地面,没料到,并没有等来那重重的撞击,而是被一个人稳稳地抱在怀里。   “曾书书,你个笨蛋,为什么不让秦无炎这坏家伙摔死,还要救他?”传来李洵那愤怒的指责声,秦无炎睁开眼睛,恰恰对上了那一双熟悉的圆眼睛。   曾书书一把握住了秦无炎的手腕,凝神细查,颔首道,“李洵说得没错,你确实身无修为。”曾书书扬声道,“李洵,我刚才已经查明,秦无炎身无修为,我不能对他动手……况且,在冥灵峰顶,我已经杀过他一次了,不想第二次杀他……”   “曾书书,没见过你这么迂腐的笨蛋!哎呀,我被毒蛇咬到了,曾书书,快向秦无炎要解药……”话音戛然而止,李洵双手抱住膝盖,团成一团,晕倒在地。   秦无炎拿起控妖笛,吹奏了几声短促的乐音,窸窸窣窣之声再度响起,那万千毒蛇毒虫回返山林之中,不见了踪影。寂静中,秦无炎与曾书书面面相觑,不由感到有些窘迫,便齐齐展眼望向晕倒的李洵。曾书书轻咳了一下,说道,“秦无炎,快给我解药,救救李洵!”   “放心吧,他死不了。那条蛇毒性不大,十二个时辰之内解毒便可无碍。”秦无炎将解药递给曾书书后,看着李洵那蜷曲成球形的滑稽模样,不由捧腹而笑,忘情说道,“曾书书,我改主意了,如果搭伙卖蛇药的话,让李洵被蛇咬好了,效果好得很,肯定生意兴隆……”   曾书书惊愕得将那杏仁眼瞪成了大大的桃核眼,伸着手指点着秦无炎,难以置信地说道,“怪不得我听你的声音如此耳熟,原来你就是在渝都城外用蛇吓唬我的坏小子啊!”秦无炎一时失言,当即噤口,垂首不语。   忽地,曾书书一下子将他按倒在地,向下拉拽着他那宽大飘逸的素白长衣,瞬时,他感到脊背发凉,急忙挣扎着问道,“曾书书,你莫不是发疯了……”   “我是要看看给你的家传灵药有没有效……”曾书书抱着研究的严谨态度,细细查看摩挲着秦无炎那光洁的脊背,满意地点头道,“怎么样,秦无炎,我没说大话吧,我家祖传的药膏就是这么厉害,你背上的伤疤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哎呀,怎么又添了这些新伤啊,还好遇见我……”秦无炎感到背上肌肤凉丝丝麻酥酥,不用看也能猜到,定是曾书书很是多事地为他涂抹祛疤生肌的祖传灵药了。唉,若换了平日,自己可没这么好的耐心,定会把这婆婆妈妈的曾书书一掌打飞,如今身无修为,也就只好耐着性子了。   曾书书眼尖,发现秦无炎的左手腕也有伤痕,而且很重,好似被利刃贯穿了一般,便拉起他的手,要为他涂药。秦无炎甩脱了他的手,冷笑道,“手腕的伤疤我要留着,我这个人记性不好,这个伤疤能提醒我记住某个人的仇……”曾书书愣愣地点了点头,用手蘸了蘸那碧青色的药膏,待要涂抹秦无炎肩膀处的伤口,忽然,头顶风声猎猎,扬首一看,法相如大鹏一般,威风凛凛地从天而降,身侧飞翔着一只飘逸的仙鹤。   法相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唐突我天音阁师祖!”话音未落,曾书书被一道金光击中,闷哼一声飞扑到十余丈开外。法相见秦无炎衣冠不整,衣襟大开,露出白净光洁的脊背和肩膀,便连忙脱下身著的宽大禅衣,披裹在秦无炎身上,将他裹得如同粽子一般。   法相愈发愁眉不展,心中很是苦恼,觉得师祖过于俊美实在糟糕,真是心累,不光要防着女子,现在看来,男子也不可不防,而师祖又全无自保之力,将自己一个人分成八瓣,也难以时时提防啊。他紧蹙浓眉,向曾书书怒斥道,“别忘了你身为青云门风回峰座下弟子的身份,不可没大没小,对我天音阁师祖……嗯,动手动脚……若有下次,我定然不会轻饶!”说着,他携着秦无炎御风飞离。   “法相,你这个人看着老老实实的,心思怎么如此多,别想歪了,他不过是在为我疗伤……”秦无炎的话语飘散在风里,显得那么无力,法相嘿然无语,面色愈发沉重。山岚清冷,秦无炎惊然发现,法相将自己带到一个幽暗的山洞洞口。   法相不由分说地揽着秦无炎步入山洞,口念咒语,旋即响起轰隆巨响,那洞口竟被厚重的石门紧紧封闭。骤然而来的黑暗,让秦无炎不禁心中惊惧,而法相却不见了踪影,秦无炎虽连声召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秦无炎摸索到石门的位置,用力去推,那石门纹丝不动。在纯然的黑暗中,秦无炎平生第一次真正地着慌了,忍不住颤声呼唤道,“法相,我愿意吃素斋,愿意念经,你快放我出去吧……”      ☆、二十二、无字天书   秦无炎喊得喉咙沙哑,却唯有一片死寂,什么回应都没有,正当他开始心生畏惧,暗暗怀疑是不是冒充天音阁师祖之事被发现了的时候,杳远的上方忽地现出一线光亮,传来法相的声音,“师祖,你现在身无修为,师尊又一直闭关,现在离青云门和焚香谷卷土重来之日只剩下十余天了,事态紧急。法相恭请师祖在这幽静之处不受打扰地静思修炼,尽快回忆起前世功法,如此,才能不致再遭劫难啊!请师祖体谅法相的一片苦心,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师祖一定要快快开悟啊!”说着,法相自那遥远洞口悬下一个竹篮,里面放着干粮清水。秦无炎满怀希望地抓住那绾着竹篮的绳子,不由大失所望,那绳子只有筷子粗细,根本禁不住重物。自这一日开始,秦无炎便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等待着那不可能到来的开悟。每日,法相都会从洞顶用细绳送下干粮清水,之后,便立即封闭洞口,不见踪影。   百无聊赖,痛骂法相这蠢材也想不出什么新词儿,了无新意之际,秦无炎便在山洞中摸索着查探情况。他惊喜地发现,在山洞角落有一些枯死的古藤,想来在头顶洞口没有封闭的昔日,这个山洞因那一线天光还是滋长了一些藤蔓野草。秦无炎慢慢适应了黑暗,能够分辨出洞内的大致位置和分布,便尽量收集结实的藤蔓,编结成长绳,又将那无法编成绳索的断藤在合适的位置,织构成绊索绳套。秦无炎边给长绳的顶端紧紧绑缚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块,边恨恨地盘算着,如果法相再回到山洞的时候,非让他好好吃些苦头不可。一切布置停当后,便是静静等待了。   终于,山洞洞顶再度现出光亮,秦无炎赶紧扬声呼唤道,“法相,我生病了,你快下来吧,救救我!”   遥遥传来法相那痛苦的声音,“师祖,别怨法相心狠,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佛家顿悟往往在最为绝望的时候来临,想当年佛祖……”   秦无炎实在没有心情再听下去,气恼地打断了法相的长篇大论,“法相,我这些日,绞尽脑汁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看来,我喝了好几碗孟婆汤……你……你多少也给我点儿提示啊……”   法相意境庄妙地诵道,“大梵般若,大道无言,师祖,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还是要靠你自己参透因果,顿悟前生了!”   那一线光亮和法相的声音一起消失了,秦无炎被法相气得胸中气息纷乱,半晌,才喘息着叹道,“怪不得天音阁师祖只肯活到十六岁呢,当他们的师祖,还不如去死……”   既然绝了让法相放他出去的念想,秦无炎便一心一意地想办法自救了。他依照记忆中的方位,一次又一次向山洞洞顶抛掷着系有长藤绳索的石块,不知试了多久,手臂酸痛,终于那石块碰巧卡在山岩缝隙中。秦无炎顿了顿绳索,觉得甚是结实之后,便沿着那陡峭的石壁,拽着绳索,拼力向洞顶爬去。攀爬了许久,终于能够触碰到山洞的洞顶了,但秦无炎没高兴多久,便懊丧地发现,那压住洞口的巨石极为沉重,使尽浑身气力,也无法推动分毫。正在他心生绝望之时,忽地,那巨石发出轧轧的移动声,一个人很轻松地推开了巨石。   骤然而来的光亮让秦无炎双眼刺痛,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那个绝不是法相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我猜的果然没错,法相每日鬼鬼祟祟来的地方,果然藏着你秦无炎!哈哈,你终于落到我李洵手里了!”李洵细心地将那洞顶巨石移回原处,以免被法相发现,然后,掌风轻拂,瞬时秦无炎跌撞滚落陡壁,重重摔落在冷硬的石地上。   原来,那日服下解药之后,李洵想办法甩开了曾书书,躲藏在天音阁附近,悄悄跟踪查看法相的动静。他抓到秦无炎后,因考虑到天音阁戒备森严,不可能将秦无炎带出天音阁的地界,因此,他与秦无炎同返山洞,如此,便可人不知鬼不觉地报仇了。   “秦无炎,你几次三番的捉弄我,这回,我要好好让你吃些苦头……如果你向我求饶的话,我便慈悲一些,让你死得痛快点儿……”边说,李洵边冷笑着拿捏合适的力度,不紧不慢地踢着秦无炎。奇怪,若不是足尖踢到身体的实在感觉,李洵几乎要以为自己没有踢到任何活物了,除了身体碰撞地面发出的闷响,秦无炎不仅没有如他所愿那般发出求饶呼痛声,就连一丝喘息或闷哼声都没有。   李洵很是气闷,不由足下加了几分气力,轻微的破空声响起,随即是跌落地面的碰撞声,但就是没有他所期待的□□或惨呼,浓重的黑暗中,这意料之外的死寂让李洵心里发毛。他凝神运气,手掌现出一团赤焰,借着这光亮,他觑见秦无炎面色惨白,眼神冷冽如寒泉,倚坐在一面平滑如玉的巨大石壁前,一手擦拭着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一手则紧紧握着控妖笛。一见控妖笛,吃过十足苦头的李洵神情剧变,决定不再折磨秦无炎,而是要将他尽快杀掉,以免被他暗算,于是,双掌一振,运用唤火诀功法,双手合抱着一团烈烈光焰,快步走向秦无炎。   他光顾着施展功法,没留心脚下,一下子被秦无炎布下的藤索绊住,一个趔趄,那呼啸而出的光焰没有击中秦无炎,而是重重击向了那巨大的石壁。瞬息间,那石壁发散出炫目白炽的凛凛电光,万千雷霆轰响着激荡着整个山洞,旋即地动山摇,碎石滚滚而落。李洵惊得心胆俱裂,奋起毕生之力,耸身急速飞跃向洞顶。他情急之下,来不及推开巨石,不管不顾地一头撞了上去,顿时巨石四分五裂,而他也撞得晕头转向,额头现出鹅蛋大小的青紫淤包,血流披面。虽被那雷霆震击得遍体剧痛,气血翻腾,但李洵片刻不敢耽搁,略定了定神,便仓仓皇皇地御风逃离。   法相本正在佛堂虔心诵经祈福,祝愿神佛保佑师祖尽快开悟觉醒,忽地,听见须弥山后山传来天崩地裂的万千雷霆巨响,他急忙极目远眺,只见一道旭旭红光自那秦无炎所处的山洞处冲天而起,直上云霄,他讶异万分地喃喃道,“师祖竟然引发了天刑厉雷,真是功法非凡啊……”他迅捷飞向那红光涌动之处。   秦无炎被那万钧雷霆震得昏倒在地,晕迷之中,却感到自己身处一片欢愉光明的净土,那遍布周身的剧痛湮灭无踪,只觉自己充满了一种陌生而和暖明亮的力量,心内一片安宁。不一刻,秦无炎悠悠醒来,惊喜地发现并无一丝伤痛,抹拭了一下唇角,也不见那刺目的血痕。他试着凝神运力,立时,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托拂着,向洞口的莹莹天光飞去。他脱离了那黑暗的洞穴,悬停在洞口旁的碧草之上,只见法相手捧一袭白纱禅衣,恭恭敬敬地跪在面前。   法相看着秦无炎,欢喜得双目含泪,一边连连叩首,一边欢声道,“恭喜师祖恢复修为,开启无字玉璧,获得无字天书!”   秦无炎闻言,并无一丝喜意,立即端端正正地跪在法相身前,忙不迭地与他对拜,垂头丧气地说道,“法相,你行的礼,我一个不少地还给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要当你的师祖……”      ☆、二十三、天书之用   真是服了天音阁了,好容易有一个镇派之宝天书——还是无字的。秦无炎盘膝端坐在蒲团上,凝望着眼前那一幅发散着微微毫光的缥缈光幕,不禁哑然失笑。哎呀,已经依照法相的叮嘱,凝聚心神,让这天书初步现形,但无论如何花费心力,那天书都是一重朦朦胧胧的光雾,根本看不出什么玄妙来。   秦无炎看得眼睛酸痛,身子犯懒,忽地灵机一动,伸掌一比,那光幕便不再笔立,而是横平在他面前。秦无炎轻轻一纵,发现那光幕竟然能够托得住自己,便很是舒服地躺卧在那温煦的光雾中,温暖柔和,如同一个发散着轻柔光芒的巨大棉团,秦无炎惬意地抻了一下懒腰,打了几个滚,不一刻,便坠入黑甜一梦,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好似步入一个清幽明亮的静园,那园子与法相所施展的拈花妙谛结界非常相似,只不过,漫天飞舞的不是浅金色贝叶,而是一株株弥散着奇妙清香的玉荷,令人心神俱醉。这个园子好美,让人不想出来啊……秦无炎走到一个碧青的小潭之前,感到一股舒适的睡意袭来,便盘膝坐在那小潭边,一面照着自己的倒影儿解闷,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忽然,一个没留神,身子一栽,跌进了那宛若碧玉凝冻而成的幽潭。那碧潭虽然甚小,却极为深邃,可谓深不可测。“糟糕,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师祖,快快醒来,没事的,你不过是在做梦……”耳边传来法相的声音,秦无炎睁眼一看,自己原来身处日常所居的静室之中,不过是从那云雾般的天书中掉落下来。法相一边搀扶秦无炎,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一边小声嘀咕道,“师祖啊,这可是我派至高无上的天书啊,你怎可将这神妙的天书当做……当做床铺来用……”秦无炎急忙将手掌一比,立在胸前,瞬时,那天书亦从横陈变为画壁一般的直立。   秦无炎看着法相那痛心疾首的模样,忍不住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法相,我被关在山洞里这么多天,每天都只能睡在又冷又硬的石地上,现在好容易回来了,可还是没有卧床,只有这个破蒲团,根本睡不着觉。还好我够机灵,想到可以睡在天书上,这才睡着了,还梦见了美景,一个好幽静的园子,飘飞着朵朵玉荷……”   法相闻言,激动万分地追问道,“恭喜师祖,这就是天书中的无上秘境啊,师祖可曾细细阅读背诵玉荷上的真言啊……啊?没有?什么?师祖遇见这千载难逢的机缘,竟然只是睡了一觉,栽进了池子里?”法相变得委顿不堪,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啊,再过七日,青云门和焚香谷的人便要如约前来了,师祖还没有开悟天书功法呢,唉,只好行此下策……”   秦无炎闻言,赶紧威胁性地伸出手指,指点着法相警告道,“法相,你可别动歪念头,别想把我再扔到什么山洞里!”法相被秦无炎一语道破心思,便慌慌张张地告退了。   经秦无炎这么一闹腾,他的居住环境还算有所改善,虽然还是蒲团,但换成了径长五六尺且蓄满柔软棉絮的硕大蒲团,如果秦无炎愿意稍微团起来一点的话,就可以把这大蒲团当做床榻来睡了。法相还差人送来了木几竹椅和笔墨纸砚,看来他还是不死心,希望天缘能够再一次降临,秦无炎得以再次进入那个静园,记忆并抄录那玉荷所载的天书心法。   天音阁的规矩甚多,试了几次,都无法见到碧瑶,秦无炎便一心一意地琢磨眼前要紧之事。他惊喜地发现,野狗虽然看上去笨拙憨直,但若派去潜行打探消息,却甚是得力。他这些日来便细细吩咐野狗,派他前往狐岐山探听查看。这一日,野狗风尘仆仆地归来天音阁,神情极为惊恐地向秦无炎悄声说明了这些日打探来的情况,秦无炎听着听着,微微点头道,“果然如此,和我预料得一点不差。”野狗走后,他便凝神静思,边想边写,不一刻,案几边便写满了一小叠纸笺。   “师祖,这是不是你抄录的天书心法啊?”法相看见木几上那一叠写满字且画着图的纸笺,不由欣喜地问道。   秦无炎摇了摇头,叹道,“当然不是,你们天音阁的天书连字都没有,我是很难用得动了……我猜,你那师傅普泓还在闭关吧?”   “师祖,是咱们天音阁……”法相纠正完秦无炎后,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师尊还在闭关,唉,离青云门和焚香谷之约只剩三天了!”   “我猜,只要天音阁遭逢什么大事,你师傅普泓都在闭关吧?”   法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道,“原来,师祖如此洞悉前情……”   “洞悉前情谈不上,只是洞悉人心而已。法相,不扯闲话,既然你师傅普泓是完全指望不上,而这无字天书我又用不动,你便要依照我的吩咐……”边说,秦无炎边从木几上拿过来几张画着山水地貌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纸笺,向法相详细解说。   法相边听边摇手道,“师祖,不可啊,我们可不是旁门左……”他觑了一眼秦无炎的脸色,截住了话头,只是不住摇头。   秦无炎见法相不肯听命,便也不急不恼,手拈着一支狼毫笔放在唇边,用那洁白如玉的牙尖轻轻咬着那竹管笔杆顶端的细红绳,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虚空,目光清远。   半晌,法相斗胆轻声问道,“师祖可是想出其他稍微正派……稍微正大光明些的对策了?”   秦无炎语气淡然地说道,“我是在想渡劫时要说的偈语呢,总说那四句,好单调啊……”   闻言,法相泪如雨下,拿起木几上那叠淡黄纸笺,哽声道,“哪怕要下阿鼻地狱,法相也愿陪着师祖逆天而行!”   见法相慷慨激昂地同意并立即召集门人前往实施自己所定对策之后,秦无炎便将野狗召唤过来,命他前往狐岐山送信。野狗走后,一片静寂中,秦无炎看着手腕上那暗红色的伤痕,神情清冷地自语道,“青龙,你我之间,也该做个了断了……”      ☆、二十四、【大结局】   “师祖,你……你若非万不得已,可千万别运用这个心法啊……”法相哭得双眼红肿,怀里揣着一个圆盘形的东西,散发着微微光芒。   “你觉得我还有别的出路吗?”闻言,法相不由语塞,摇了摇头,抹着眼泪,转身欲走。   “慢着,我要的东西你还没有给我留下呢。”   法相无奈地自怀中取出一个缓缓转动萦绕着浅银色梵语的玉盘,放在秦无炎手中,郑重说道,“师祖,这是咱们天音阁的门派至宝,比天书还更为珍贵啊!”秦无炎看着悬浮在掌上的玉盘,轻声念诵着萦绕其上的梵语,法相亦站在一旁,凝神细辨,轻声纠正他读错的地方。这时,门外传来天音阁弟子慌乱的脚步声,几名资深弟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垂手立在门口,神情惊惶。待秦无炎能够将那玉盘上的梵语准确无误地念诵出来后,法相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真言,叮嘱秦无炎一定要暗暗背熟,然后,方走出门外,询问情况。   “不好了,青云门和焚香谷的人都来了,不听我们劝阻,要硬闯山门。难道我们真地要开罪整个正教吗……”法相脸色一凛,点头道,“师尊依然闭关,我们只能听从师祖安排,只好得罪了!”说完,法相带着众人赶往须弥山山门,只见道玄和云易岚率领青云门和焚香谷众多弟子,齐齐列在山下。他们原本严阵以待,只等天音阁阻拦之后,便要硬闯进去,没想到法相仅仅带着几名弟子来到山门之前,神情恭敬地问好行礼,并将他们恭迎进了天音阁正殿之前。   “秦无炎和妖女碧瑶呢?”道玄扫视着空无一人的禅台,沉声诘问道。这时,他们忽然发现整个须弥山闪耀着烁烁金光,天穹之上翻涌着不可计数仿若云霞的玉色佛昙。“不好,天音阁竟然如此阴险,将我等诱骗进来,原来是将整个须弥山都布下了禁制!他们既然不守信义,我们便无须手下留情,快随我青云门攻入天音阁正殿,向普泓上人讨个公道!”道玄面沉如铁,怒声命道。   法相额冒冷汗,将心一横,率领几十名天音阁弟子立在正殿阶前,依照秦无炎之前的吩咐,众人一起施展天音寺第四重功法寂灭蔽日,将秦无炎所在的正殿设下一重青雾绰绰的禁制,一时间,法相等人与那飞檐巍峨的正殿隐于浓雾之中,缥缈不可见。   云易岚怒喝一声,奋力击出一掌,只见一道火龙般的赤焰呼啸而去,但撞击在那渺渺青雾之上,却瞬息消弭无形。一时大意,被天音阁困在正殿之前的禅台处,青云门和焚香谷众人不禁心中惶然,生怕天音阁还布下了其他机关,但戒备良久,却并无其他动静,众人便只好以静制动,耐心等待。   静室之内,秦无炎倚坐在蒲团上歇息,怀中微芒闪动,身侧放着一柄散发诡秘苍青色毫光的长剑,正自闭目养神,忽地,一阵难耐的阴寒自门外袭来,却又没有一丝风声,死寂中,他感到呼吸渐渐困难,仿若咽喉被一双有力的手慢慢掐住一般。他喘不过气来,支撑不住,颓然倒地,这时,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青龙。   青龙那俊朗轩昂的面容虽一如昔日,但神情却透着嗜血的冷酷,那眼角微扬的星眸亦弥漫着血雾,周身微微发散着玄色光芒。秦无炎勉力撑持起身子,在那宛若千钧巨石重压般的痛楚中,战栗不已,但他那变得苍白的面容虽然冷汗涔涔,却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青龙的声音仿若从地底传来,带有凝重的沉闷,“死到临头,有何可笑?”   “可笑的是神尊,千万人中,竟然偏偏选中这个傻大个……”说着,秦无炎左掌一挥,瞬时,那恍若光幕的天书横亘在他与青龙之间,随即,他拿起身边的长剑,低喝一声,一股白虹般的剑气裹挟着那苍青色长剑迅捷刺向青龙。那长剑甫距青龙身周三尺之遥,便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若尘埃般纷然落地。青龙冷笑一声,刚待举起手掌击向秦无炎,但忽地神情一变,惊然发现双手不受控制地合抱在一起,一时动弹不得。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么多人中,神尊却选中了最不听话的一个人,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呢?”秦无炎端坐在那无字天书形成的光幕之后,笑问道。   青龙脸上现出怒气,嘴角滴落几滴鲜血,这时,他的手臂能够活动了,便伸手接住了那滑落的血滴,轻轻弹向秦无炎。那血滴化作一道血焰,发出嘶嘶的破空之声,轻易地穿过了光幕,但却变为闪动着银光的水滴,悬停在秦无炎额前。“秦无炎,我只消一抬手,便可杀了你……”   青龙声音一滞,手臂变得僵直,他那眼眸中的血雾暂时消退,声音中饱蕴着痛苦,但却非常真实,不再如同地底里传来的那般遥远粗闷,他凝望着秦无炎,吃力地说道,“无炎,我没法控制兽神多久,你快逃,快……”   秦无炎冷冷地看着青龙,不屑地说,“青龙,一直以来,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以为,消去我身上的兽神之力,让我免于被兽神附体,由你来替代,这样就能救我吗?”   青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吃惊地脱口问道,“无炎,难道你知道在寒冰洞时我在骗你?”   秦无炎不禁哂笑道,“青龙,你这个一辈子没说过谎话的人,怎能骗过我这个天天说谎话的人?”青龙闻言黯然垂首,不知该说什么,忽地身子微微颤抖,眼中再度弥散着如血迷雾。   “神尊,你可算回来了,我真懒得和这个傻大个儿废话。神尊接到我的手信,既然肯屈尊前来,便不是单单杀我这么简单,而是对我所提的条件有所心动吧?”   闻言,附体青龙的兽神手掌微张,悬浮在秦无炎额前的水滴倏忽不见了踪影。“秦无炎,你不会骗我吧,你真的肯把天音阁的至宝乾坤轮回盘交给我?”   秦无炎从怀中取出那发散着微芒的玉盘,轻轻托在掌心,那洁白剔透的玉盘悬浮在虚空中,随着缓缓转动,萦绕回旋着浅银色仿若星尘的细小真言。“神尊,当然不会骗你,但确实我也有我的条件……”   秦无炎拿出控妖笛,那白玉莹润的控妖笛上现出一抹浅紫流光。他凝神吹出一缕可裂金石的高飘乐音,不一刻,脚步声杂沓而来,法相携着不明就里的碧瑶来到了他们所在的静室。   “青龙,你怎么来了?你显得好怪……”碧瑶的话语戛然而止,面露惊恐之情,好似喘不过气一般,白净纤细的手指捂住咽喉,喘咳不已。法相摘去了碧瑶项上所佩的镇魔珠,立时,她不再显得痛苦,渐渐地,周身弥漫着殷殷血雾,眼中也闪动着血色光芒。   秦无炎伸手指着现出修罗异相的碧瑶,沉声道,“这就是我的条件,请神尊先拿出伏龙鼎,让我为碧瑶消除修罗之力……”   附体青龙的兽神冷笑道,“没了修罗之力,这女子也就没命了……”   “多谢神尊提醒,不过,有了乾坤轮回盘,再加上神尊那至高无上的力量推动,自然可以让她真正复活,而不用受那凶煞戾气控制。”   兽神冷哼一声,微带怒气反问道,“秦无炎,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呢?”   “因为和我一样,神尊心中也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你难道不希望复活玲珑吗?”兽神身子微颤,默然无语。   秦无炎瞥了一眼他的神情,笑着续道,“虽然神尊拥有至高的力量,但也无法触碰这净土至宝乾坤轮回盘吧?就算你杀了我,或者我识相一些,把这乾坤轮回盘拱手奉上,你也无法运用吧?你若肯助我复活碧瑶,我便助你复活玲珑。”   兽神被问得哑口无言,双目凝视着悠远的所在,慢慢地,他那凶邪的表情竟然带有一丝称得上柔情的笑意,缓缓点头道,“如你所愿……”他平平伸出右掌,青光袅袅,掌端现出一个苍青色的青铜鼎,正是伏龙鼎。他将伏龙鼎放在秦无炎面前后,盘膝坐在地上,面容平静。   秦无炎看着伏龙鼎上篆刻的咒语,轻声念诵,随着念诵咒语的声音,自碧瑶身上不断飞逸出丝丝缕缕的如烟血雾,汇聚在伏龙鼎中。随着血雾的弥散,碧瑶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静卧在青砖地上,了无生息,若折翼的玉蝶。待再无一丝血雾从碧瑶身周消散之时,秦无炎急忙凝神运气,令乾坤轮回盘悬浮在碧瑶身子之上半尺之遥,依照法相所教的梵语真言,依次念诵,附身青龙的兽神双掌运气,推向乾坤轮回盘,立时,那玉盘发散出和煦温暖的光芒,笼住了碧瑶周身。一炷□□夫,碧瑶那清丽的面容恢复了红润,气息匀净,嘴角微含笑意,轻轻转过身子,枕着手臂,正自酣眠。法相立即在她身周设下净土真言的禁制,让庄华佛光将她团团围护,以稳住那刚刚凝聚的魂魄。   “这乾坤轮回盘果真拥有起死回生之效!”附体青龙的兽神无限神往地赞叹道,但旋即神情一凛,怒视着秦无炎道,“你不会骗我吧……”他自怀中取出一个青铜面具,正是鬼先生平日所佩戴的面具,他微微用力,将青铜面具化为碎屑,然后恶狠狠地说,“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鬼先生已经形神俱灭,而那鬼王算他机灵,暂时逃脱,但也命存一线,奄奄待毙。待我复活玲珑之后,我要将狐岐山化为我们二人的极乐洞府,与她共度永生不灭的岁月……”   兽神越说越得意,眼中凶芒烁烁,远眺着窗外,一字一顿倾吐着冰冷彻骨的话语,“秦无炎,你还真是很能干,竟然真地将青云门和焚香谷的人都困在这须弥山……哈哈哈,今日,我便要让他们也如同鬼先生那般,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兽神的声音宛若刀声厉厉,惊醒了睡梦中的碧瑶。兽神的眼眸血色更浓,凝望着碧瑶那柔美动人的面容,浮现一丝狞恶的微笑,满意地对碧瑶说道,“女孩,你应该感到荣幸,能够成为玲珑的肉身……”碧瑶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秦无炎颇为烦恼地说道,“神尊,你附身青龙已经很欠考虑了,如果再一时昏了头,招惹上碧瑶这个刁蛮丫头,你可真是永无宁日了……”   碧瑶闻言,一时忘了恐惧,一跃而起,撸起袖子,指着秦无炎气呼呼地说,“秦无炎,你敢说我刁蛮,说老实话,我对你算是相当客气了,你还不领情,如果换了别的人,如你这般气人,我早把他打扁十次八次了!”   兽神看着怒气冲冲的碧瑶,神情略黯,摇头叹道,“这女子,还真不能招惹……”随即,他转向秦无炎,伸出手道,“秦无炎,你先随我杀光正教弟子,然后,带着乾坤轮回盘,我们一同前往苗疆,复活玲珑!”   秦无炎端坐在无字天书的光雾之后,纹丝不动,笑看着兽神,缓缓道,“兽神,谁说我要听从你的?如今,你已是自身难保了……”秦无炎伸手指向窗外涌动的绰绰青雾与那遍布苍穹的玉色佛昙,冷笑道,“兽神,天音阁已经在我们所处的正殿和整个须弥山布下两重禁制,况且,我说过青云门和焚香谷的人是来送死的吗?他们是来杀你的!若你识时务些,现在脱离附身,凝聚元神,应该还能冲破这重重禁制,求得一线生机,如若不然,在这重重佛法禁制之下,再加上道玄和云易岚率数百名正教门人的攻击之下,只会形神湮灭,永世不得超生!”   兽神听得愣住了,半晌,狞笑着说,“我不会这么容易被吓倒的,我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能把你们统统杀光!”   秦无炎端详着控妖笛上的那一抹紫色流光,目光变得更为凝重,沉声道,“如果我杀掉了你的附身呢?一旦你的附身死掉,你的元神可就跑不出去了……”   兽神不由狂笑起来,觉得很是不可思议,笑问道,“秦无炎,你哪儿来的自信?你试一试,如果没有天书之力的阻隔,你现在就已经是死人了。你别以为这狗屁天书能保你平安,如果我想杀你,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秦无炎缓缓拔出斩相思,凝望那凌厉的剑光,缓缓道,“你若杀了我,你的附身青龙也活不了。那日在寒冰洞,为防有变,我为他疗伤之时,便已经为他种下生死蛊,我死了,他也不能独活……”   兽神闻言,心神慌乱,一时未能控制那附体的元神,眼中血雾减退,青龙那焦急的声音响起,“无炎,总有别的办法,你不能行如此下策!”   秦无炎将斩相思的剑锋比在心口,嘴角微挑,透着一丝狠意,解气地说道,“我这人向来歹毒,青龙,我们若不能共饮三日醉,就一起喝孟婆汤吧!”   青龙声音一哽,恳声道,“无炎,我不怕死,但不愿让你死……”   他的身子一滞,眼眸再度殷红得直欲滴血,声音变得如磨刀一般粗嘎难听,“秦无炎,你真是诡计多端,你以为,这样虚言恫吓就能让我上当,放弃这刚刚获得肉身吗?”   秦无炎微微一笑,将斩相思那锐利的剑刃缓缓刺入心口,直至没入。   这斩相思之毒,乃是无药可解,只要划破一丝肌肤,便会取人性命,何况这般深深刺透心脏……碧瑶心痛欲裂,面色苍白,晕了过去。   “兽神,你可以赌一次,看我有没有骗你……”秦无炎唇边涌出一道延绵的殷红血线,眼神越发迷茫,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微不可察。   兽神抚着胸口,惊惧地感到心中一阵阵锐痛,他凝望着秦无炎那愈来愈虚弱无力的面容,眼中的恐惧之情愈来愈盛,终于下定决心,低吼一声,一股凌厉的黑雾自青龙头顶呼啸而出,轰然巨响之后,兽神的元神已然冲破笼罩正殿的青雾,向正殿之上的穹苍飞去。但甫一飞至殿上半空,兽神元神便被那遍布穹顶的万千佛昙困住,趁此良机,禅台之上的青云门和焚香谷众人齐齐施展法力,将那被佛昙玉光缠绕束缚的兽神元神击得发出嘶嘶怪叫,直至黑雾弥散,这天地间的邪恶戾气,被佛法和正教功法合力化解殆尽,烟消云散。   青龙摆脱了兽神的控制之后,扑倒在秦无炎身边,将他轻轻抱起,却感到他的身体已开始慢慢失去了温热。   绝望之余,他只觉心中空茫一片,仿若心脏都不再跳动。青龙失神地跌坐在地,将他那带有暗红伤痕的冰冷的手护在自己那宽大的手掌中,却无论如何也捂不热。   青龙怔怔看着他那仿若沉睡的俊美面容,梦呓般轻声道,“无炎,你这个骗子,别急着喝孟婆汤,我还等着和你共饮三日醉呢……大哥带你回狐岐山……”   说着,他伸手握住斩相思那如冰的剑柄,刚待拔出,却被法相急忙拦住。“不可擅动,师祖已运用我派六道轮回功法,将元神封在斩相思中……”   法相又从秦无炎身边取来控妖笛,指着玉笛上那一抹紫色流光,说道,“师祖事先将灵魄移转在这控妖笛中,只要运用六道轮回心法和乾坤轮回盘,便可将元神和灵魄合二为一,师祖便可无碍……”说着,法相便召集天音阁众多弟子,轻车熟路地忙碌起来。   青龙望着笼在乾坤轮回盘发散的乳白光晕中的秦无炎,回想起适才的无比绝望痛苦,不由想说几句狠话解气,但又不忍心,于是,只是抱着肩膀,站在一边,一味默默傻笑。   他望着身处佛光中晕沉未醒的碧瑶,心中暗想,也罢,自己就放过秦无炎吧,碧瑶这小妮子定会让秦无炎后悔不该胡乱骗人的。   狐岐山,青龙坐在紫烟漠漠的优昙树下,啜饮着三日醉,悠然望着优昙林前那不断传来喧嚣声的一对人影,一抹暗紫,一抹浅碧。他心中不禁好笑,琢磨着,秦无炎和碧瑶整日吵吵闹闹,怎就不会觉得腻烦呢?   碧瑶的声音高了起来,“秦无炎,你就不能和我学一些鬼王宗心法吗?你那什么无字天书,时而用得动,时而用不动,压根儿指望不上!这可麻烦死了,你若出门,我都要跟着,不然太危险了!”   秦无炎笑着回嘴道,“碧瑶,你也可以省点事,让我一个人出门啊……”   “怎么放心,你仇家那么多,一出门就被宰了……”   “谁说都是仇家啊……”   “没错没错,也不光是仇家,还有一个日日夜夜蹲在狐岐山山门边上,想要把你绑回天音阁当师祖的法相!”   这时,狐岐山下适时传来法相那熟稔悠长的呼唤声,“师祖啊,求求你,莫要招惹凡俗女子,身陷情劫,快随我回天音阁修炼吧……”   碧瑶气得一跺脚,放开了秦无炎,飞身掠向山门,嘟囔道,“这个该死的法相,我可忍够了,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青龙迅捷来到秦无炎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爽朗笑道,“无炎,别整日和碧瑶斗嘴了,也陪大哥喝喝酒吧,不过,如果怕醉的话,你也可以不陪……”   秦无炎歪着头,斜了青龙一眼,抿嘴笑道,“去就去,怕了你不成,谁醉还不一定呢……”   青龙和秦无炎坐在一株千年优昙树那遒劲盘曲若蛟龙的高耸枝干上,饮着醇香扑鼻的三日醉美酒。   青龙拿起酒坛,为秦无炎倒酒时,瞥了一眼手指上乾坤青光戒涌动的紫色流光,不由说道,“无炎,你用得着如此谨慎吗,如今兽神已灭,青云门和焚香谷感念你的功劳,已经明言不再与你和碧瑶为敌,你还有必要把一分灵魄封存在我这青光戒中吗?”   秦无炎徐徐饮尽一杯醇酒,笑看着青龙的眼眸,悠然道,“有备无患……”   “哼,我跑来跑去,快要累死了,你们俩倒很是悠闲,饮酒作乐的!”碧瑶边抹着额上泌出的莹莹细汗,边晃着手里的一个白瓷罐子,纳闷地续道,“秦无炎,我好不容易把法相赶走了,但青云门的曾书书又来了,还好不是寻仇的,给了我这个瓷罐子,让我转交给你,然后就告辞了,什么意思啊?”   说着,她将瓷罐子掷给了秦无炎,蹙眉自语道,“我还是要想些办法,让秦无炎这家伙多一些修为傍身,看来,不光要防仇家……怎么办?要不给他烧一桌子好菜,他吃高兴了,就肯跟我修习鬼王宗心法了……”碧瑶面带喜色,雀跃着离开了。   秦无炎打开那个瓷罐子,果然是碧青色的芬芳药膏,他伸指沾了一点,刚待向手腕的伤痕抹去,但微微一笑,略一沉吟,便自作罢。   暮岚初起,不知不觉间,青龙和秦无炎二人已经将那一大坛三日醉喝罄,青龙酒量向来甚宏,因此,便很是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不胜酒力的秦无炎神思恍惚,摇摇欲倒。一个不留神,秦无炎身子一歪,从那高耸的优昙树巅跌落下去。   哼,你这个小骗子,让你也吃些苦头才好……但眼看秦无炎离地面愈来愈近,却仍困顿迷糊,毫无自保之意,青龙嗐了一声,耸身急速掠向树下。   “我赌你不忍心……”秦无炎稳稳地倚靠在青龙怀中,坏笑着说道。青龙目中闪过一抹调皮的光亮,松开了手。   哎呀!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